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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空許

第十七節(jié) 褪盡鉛華

莫空許 洪流小獸 3917 2020-08-08 20:52:20

  次日清晨,周蕙帶領(lǐng)所有后妃前來長春宮中請求朱見深處死萬貞兒。理由有擅居皇后宮寢、肆意縱火、驚擾圣駕等等,只是她們在門外等了許久朱見深都未接見。他躲在榻上不飲不食,持續(xù)四日,整個人虛脫不堪。濕寒沁透肌膚,讓他整日咳嗽不已。

  周蕙就算心里再急再恨,但畢竟病的是親生兒子,焉能不心痛。她親自免除早已擬定有關(guān)萬貞兒的所有罪責(zé),伴在朱見深榻前喂其飲食,直至其康復(fù)。

  朱見深大病一月有余,萬貞兒雖被太醫(yī)救醒卻再未出過宮門。他們就這樣,雖然相距不遠(yuǎn),但心中阻隔的豈止是道道宮門而已?

  病愈的朱見深看起來更加陰沉,妃子逐年遞增,新寵不斷,可是卻再無一人封為貴妃之列,長春宮中有的只是一個始終孤獨地身影和逐年增加關(guān)于她的畫像。

  宮中人人盡知,皇帝總是喜歡在長春宮中畫畫,卻從不允他人進入,那里早已荒草叢生,早已不復(fù)從前……

  梁芳雖然被敬為東廠督公,宮人們卻總在背后喚其作“刀筆吏”。傳說每年陛下都會死不少孩子,宮人也會一個個被莫名換去,其所在的東廠勢力甚至遠(yuǎn)蓋過皇帝直屬的錦衣衛(wèi)。

  后晉妃子都沒見過那位傳說中傾國傾城、翻手為云的貴妃娘娘,可她們依舊每天會在梁芳的監(jiān)督之下向著坤寧宮門行晨昏定省之禮。

  傳言貴妃喜歡歌舞,梁芳時常會引薦不同的戲子到坤寧宮中表演,只為博貴妃娘娘一笑。

  二十五年的光陰虛載,在周蕙的保護下朱見深也兒女繞膝,另立太子。

  這天中秋酒宴過后,伴著一輪圓月。朱見深似往常一樣,站在御花園假山上的小亭里,瞭望燈火燦爛仿似往昔的坤寧宮,聽著隱隱傳來的歌曲聲。

  “臣妾參見圣上,愿圣上萬歲金安?!蓖趺妮罩簧砩锨靶卸Y道。

  “朕想一個人待會,你且退下吧?!敝煲娚铐兄挥形锸侨朔堑睦帉m,不見佳人傾身上前,冷淡的語氣讓早已習(xí)以為常的王媚菡也不禁蹙眉。

  “圣上雖對萬氏憐憫多年,但萬氏非但不感念圣恩,反而變本加厲?!蓖趺妮兆呱锨?,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照舊看著遠(yuǎn)處的燈影飄渺的坤寧宮,定定二十五載不曾改變。

  “萬氏不堪,不侍君王在前,失德于后宮在后,圣上難道真要姑息養(yǎng)奸么?”她再次跪在朱見深身旁說道,心中懇求他一道圣旨便可廢了那個妖婦。

  “哎……”朱見深閉上雙眸短嘆,語氣一如從前,“朕欲獨處,卿且退下?!?p>  “即便圣上不欲聽此等逆耳忠言,臣妾身為皇后,理當(dāng)肅清宮闈。”王媚菡堅持說道,“萬氏在后宮之中為非作歹時日已久,后宮眾人對其行當(dāng)個個心知肚明。陛下將坤寧如置冷宮,已是天賜洪恩,可萬氏不僅毫無悔改之意,還與多名宵小茍且多時。臣妾今日前來便是代表眾姐妹求圣上恩賜一道處死萬氏的圣旨,這也是太后臨終前的遺命。求圣上三思!”

  朱見深聽后只是面無表情地喃喃說道:“冷宮……你們也是這么想么?”只是想放她自由,卻不成想再次為她筑起一座牢籠。

  “不僅如此,她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梁芳借由東廠督主之便草菅人命、禍亂后宮、貪斂錢財,不可謂不是鬼魅一流。圣上,甚至如今萬氏已成黨羽,扇鼓朝堂請立她為后。如此下去,禍起蕭墻,您不能再心軟了?。 蓖趺妮展虻?。

  “呵,”朱見深一針見血冷笑道,“原來你真正介意的只是恐她奪你后位!”

  “臣妾乃是正義之言,絕無偏私,還望圣上速裁!”王媚菡像是被說中心事,為掩心虛,急忙叩首說道。

  “貴妃是朕的發(fā)妻,朕就算殺盡天下人,也絕不負(fù)她!你明白了么?”朱見深眼神一凜,沉下聲音說道,“你若再不退下,朕便即時削去你的品級貶為庶人,轟出宮去!”

  “臣……”王媚菡抬頭望見他陰沉的臉伴著凌厲的的眼神,不敢再說些什么,左不過這些年都是這樣,便也只好忍其一時,叩首憤憤道:“臣妾告退?!?p>  此事剛出,御前侍衛(wèi)之中便已有人將此事經(jīng)過層層交疊告知了梁芳。

  梁芳走進寢殿之中,本想將此事稟告,卻看見一位年輕俊朗的小生正向萬貞兒展現(xiàn)飄逸靈動的舞姿以博恩寵,再看看萬貞兒看得入迷的神情,只得靜靜站在她身旁,不敢言語。

  “好!”萬貞兒笑得嬌媚,光陰除了染白了她些許青絲,并沒有改變她依舊美麗的容貌。

  伸出如玉般透白的左手讓舞者上前,舞者低頭上前捧著萬貞兒的柔荑,她輕撓著他的掌心笑道:“賞!”

  “珽波已得娘娘厚愛,不敢要賞!”這位名為鄭珽波的舞者乃是萬貞兒的新寵,頗得萬貞兒喜愛,只是看他眉眼之間總像是那人。

  鄭珽波為萬貞兒捏著手臂,明媚流彩的雙眸宛如玄月,他傾身笑道:“娘娘,還想聽曲兒么?奴才前日才學(xué)了一首,正好獻給娘娘?!?p>  “好啊,你唱吧?!比f貞兒笑道,給身旁的梁芳一個眼神,梁芳便知趣攜著眾宮人離去。

  梁芳明白萬貞兒如今就像吸食藥品一般飲鴆止渴地偏寵新人。她笑得越是嬌媚,心底越是空虛。

  有些人的孤寂不在于情緒,不在于美食華堂,而是強笑以抑制從心底泛出的陣陣凄冷。

  次日清晨。

  鄭珽波正在為萬貞兒編發(fā),梁芳上前行禮。鄭珽波斜眼一瞧,知趣閃到一旁。梁芳低頭傾身輕啟昨日就該說的消息。

  萬貞兒除了附耳對他說道午后請圣上前來,便再無其他。他原以為萬貞兒這次這么縱了王媚菡到御前告狀是有所安排,可看到她不以為然的表情一時卻也猜不透。

  待梁芳退下,萬貞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對身邊的鄭珽波說道:“你累了一夜,且下去歇歇,中午再來陪本宮用膳?!?p>  “能伺候娘娘乃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言辛苦,求娘娘讓奴才陪著您吧?!编崿E波笑道,“娘娘……”

  “啪!”萬貞兒用力拍了一下妝臺,怒視著鏡中的鄭珽波,嚇得他一臉煞白跪在一旁不敢言語。

  萬貞兒嫣然一笑,緩慢的語調(diào)輕佻誘人:“本宮寵你,自然是你的福分。不過你要明白,你不過是個奴才,本宮讓你退下,你還敢忤逆么!”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鄭珽波連忙將手中的金梳放下扣頭跪安。

  候在一旁的月兒走上前,行禮道:“奴婢來為娘娘束發(fā)吧?”

  “恩?!比f貞兒應(yīng)了一聲,算是允準(zhǔn)。

  月兒恭敬走上前拿起金梳為她繼續(xù)編著頭發(fā)。歲月磨光了月兒細(xì)嫩的肌膚,原本青秀的黑發(fā)今也斑白了鬢角,可見她這些年呆在萬貞兒身邊的謹(jǐn)慎辛苦。

  “你去把那件金色鳳袍和白玉簪找出來,本宮今日想不一樣一些?!比f貞兒緩緩說道。

  “是,奴婢這就去?!痹聝汗ы樀卮鸬?,獨自到耳房中找出早已束之高閣、蒙上厚塵的箱子,從里面將簪子和衣服拿了出來。

  等到了下朝時分,朱見深剛由太監(jiān)們抬著轎子走向養(yǎng)心殿,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梁芳早已等候一旁。

  “奴才參見圣上,圣上萬歲金安?!绷悍夹卸Y跪道。

  “你怎么來了?”朱見深命抬轎的奴才大步走上前,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貴妃有何不妥?”

  “回稟圣上,貴妃得圣上庇佑,一向安好。只是娘娘思念圣上,想邀圣上至坤寧宮中同用午膳,不知圣意如何?”梁芳低著頭回稟道。

  “貴妃思念朕?”朱見深還以為聽錯了,不禁確認(rèn)似地問道,“是貴妃親口相邀么?”

  “回稟圣上,是。”梁上低頭淺笑道。

  “好好!”朱見深走下轎,難得展露笑容,爽朗的聲音透出主人的好心情:“你且去回稟,朕即刻前來?!?p>  “啟稟圣上,娘娘也在沐浴休息,不如圣上等待午膳時分再來更好。”梁芳終究是怕萬貞兒掐著時間有所準(zhǔn)備,便也只好如此強調(diào)道。

  “也好,朕屆時便去,你且準(zhǔn)備去吧?!敝煲娚钚Φ?,滿心歡喜不言而喻。

  “奴才告退?!绷悍夹卸Y離去。

  “不,紫色更好!”朱見深站在銅鏡前反復(fù)斟酌著衣服顏色,小樂子站在一旁不住嘆息,情若置身,千年不改、萬年不腐。

  “陛下,娘娘喜歡藍(lán)色,不若藍(lán)色更好?!毙纷由锨靶Φ?。

  “對!”朱見深似乎想起些什么,繞開幾個太監(jiān),自個兒跑去長春宮拿出早年間萬貞兒親手做的一件藍(lán)色常服,烘曬熏香,又刮了胡須,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欣喜萬分地放寬腳步向坤寧宮奔去。

  “娘娘,”鄭珽波舉著酒杯坐在榻邊,湊近對萬貞兒說了些什么,逗得萬貞兒花枝亂顫。

  “油嘴!”萬貞兒接過酒杯,抬眼似乎從門縫中看到門外那個模糊的人影,笑道:“你喂我喝……”便又把酒杯遞給了鄭珽波。

  鄭珽波兩指銜杯,微彎的雙眸顯得格外溫柔,他依命將酒含在口中,撫著萬貞兒的側(cè)臉,摟住她的后頸,緩緩將酒哺到她口中。萬貞兒趁勢攬住他的臂膀深深吻住,雙眼卻緊緊看著逐漸清晰的熟悉面容,輕笑透過門縫滲出的陣陣怒火。

  “嘭!”朱見深飛起一腳踢開房門,咬緊牙根、雙眼曝滿血絲、緊攥的雙拳骨節(jié)發(fā)白,被風(fēng)吹得略顯凌亂的頭發(fā)影印著暴起的青筋。

  鄭珽波聞聲回頭,心中還猜想這是哪個不要命的奴才,膽敢壞了貴妃娘娘的興致,卻沒想到是已長久不踏足坤寧宮的朱見深突然站在了自己身后。

  看他的架勢,鄭珽波心中一驚,連滾帶爬的翻身下榻跪倒,渾身戰(zhàn)栗,聲音顫抖道:“皇……是貴妃娘娘……奴才只是奉命……求圣上恕罪……求圣上……”

  “你怕什么?”萬貞兒懶懶地坐起身,扶了扶云鬢笑道,“把你剛剛對本宮的話當(dāng)著圣上的面再說一次,本宮就求圣上饒了你?!?p>  “這……”朱見深顫著指尖怒指跪在眼前的鄭珽波質(zhì)問,“就是你精心準(zhǔn)備了二十五載……讓朕看到的?”

  “呵,”萬貞兒從榻上走入內(nèi)室取來那柄已布滿銹跡的虹口劍,將它握在手中站到朱見深身旁,紫玫花瓣染色的指甲輕輕刮著朱見深的下顎,勾人的眼神透漏著曖昧。她抿著紅唇微笑,湊近身輕聲道:“剛才,珽波說臣妾的嘴唇像春日里盛開得最嬌艷的花,吐氣如蘭,陛下可還記得么?”

  “朕——”朱見深右手舉在半空之中遲遲未落,聲音像是被淚水噎塞得說不出口。

  “陛下忘了,”萬貞兒退回鄭珽波身旁,劍尖挑起他的下巴,對朱見深說道,“陛下說過,只要臣妾留在宮中,無論臣妾做什么,陛下都會應(yīng)允。陛下是不會殺臣妾的!”

  她蹲下身看著驚慌失措、瑟瑟發(fā)抖鄭珽波放肆笑道,“可是你就不一樣了,你讓龍顏震怒,陛下會賜你魚鱗剮連坐處死的,哈哈哈……”

  “娘娘……救我……”鄭珽波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拉住萬貞兒的衣角,驚恐的眼神透過零散的發(fā)絲,向萬貞兒發(fā)出最后的求助。

  萬貞兒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腳下的人笑道:“知道本宮為什么留你在身邊么?因為你長得像圣上,尤其是那雙像極了的細(xì)長鳳眸,你,不過是個影子!”語畢,劍極快的刺進鄭珽波身體中,腥紅的血噴涌而出,有的甚至濺到了她的臉上。鄭珽波帶著最后卑微的絕望在掙扎幾下之后便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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