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半天話,孫繼超心里的郁悶,也發(fā)泄了個差不多,心里痛快了不少。
他忽然就想起個事來,站起來,從自己的大衣兜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來,放到高崎面前的桌子上。
“差點忘了,趁著還沒喝多,先和你把這個賬結(jié)了。”他說,“這是那三位老退休工人,沒有花掉的錢。他們在帝都待了二十八天,一共花了不到八千塊錢。剩下的,都在這個大信封里了。里面還有他們的花銷賬本,連坐公交車的幾毛錢的票錢,都記著,一筆一筆的,十分清楚?!?p> 高崎愣愣地看著那個信封,許久說不出話來。
三個年近七旬的老人,嚴冬里,在帝都這樣高消費的城市里,奔波將近三十天,只花不到八千塊。他們是怎樣節(jié)衣縮食熬下來的?
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唐城量具的三千工人。
八千塊錢,刨去住宿和路費,還能剩下多少?
“這八千塊錢,我有了之后就還你。”孫繼超說。
高崎這才回過神來說:“不用你還,這個錢我出的心甘情愿?!?p> 他拿起那個信封,把里面的一個筆記本拿出來,翻看著里面記的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
高崎并沒仔細看那個賬本,只是翻了翻,然后就放下了。
他對孫繼超說:“這個筆記本,我留著做個紀念。這個錢,你拿回去,退給三位老師傅,就說算我孝敬他們的,我不要了。”
孫繼超就告訴他說:“他們不會要的。他們說了,別說從這個錢里拿一分錢裝進自己口袋里,就是亂花一分錢,他們也不肯。他們求的,就是個問心無愧。他們是為大家辦事去了,不是去游山玩水,去享受。”
高崎就不知道說什么好。
孫繼超就看著他問:“咱們的工人,好不好?”接著就說,“就是這樣一批有著大公無私思想的工人,卻遭受著不公平的待遇,生活在艱難困苦里。你說,我眼睜睜看著,看得下去嗎?”
高崎就一臉無奈說:“孫哥,你又來了。咱們剛才怎么說的?這事已經(jīng)畫上句號了。咱都為這個干了一個了。”
孫繼超就又搖頭,笑笑說:“對,對對。不管了,畫句號了。來,喝酒,再別提唐城量具,再提我特么是孫子!”
酒喝了不少,孫繼超卻沒有借酒澆愁的意思。兩個人喝完那二斤純糧食白酒,也就不再喝了。
出了常春藤,高崎就打了車,和孫繼超一起,去大眾浴池泡澡。
時間還早,去大池子里泡泡,再去桑拿室里蒸透了,讓搓澡師傅給搓一下,按摩按摩,松松筋骨,舒服。
洗完了澡,去三樓休息室里,要一壺茶,喝著茶休息一會兒,酒勁也就下去。高崎回去,陶潔就看不出他喝過酒來了。
水餃館里的員工,大部分是蔣師傅從唐城量具找來的下崗職工,他們每天都要趕三十里地,從唐城量具的廠宿舍到城里的水餃館,很不方便。
水餃館開始掙錢之后,高崎就和蔣師傅商量,讓店里的小馬去學(xué)個駕照,然后就花三萬八買了一輛昌河微型面包車,來回的接送家在廠區(qū)的這些員工。七八個人擠一擠,一輛車也就夠了。
這時候天已經(jīng)晚了,去廠區(qū)的公交車已經(jīng)停運。孫繼超要回家,下午在大眾浴池洗過澡之后,還是要回店里,吃過了飯,和大家一起坐那輛面包車回去。
高崎也考慮了,為避免陶潔起疑,他不能和孫繼超一起回去。孫繼超先回去,他在服裝店待一會兒,再去水餃館。
可是,高崎忘記了一點。泡過澡,又蒸又搓的,特別是在這大冬天里,小臉紅撲撲地從浴池里出來,模樣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就算過一段時間,仔細看的話,也是可以看出來的。
陶潔偏偏就是一個細心的人。
孫繼超回去的早,陶潔一眼就看出來,他洗過澡了。
高崎在服裝店待半個小時,和胡麗麗說會兒話。小馬過來給大家送晚飯的時候,他和小馬一起回水餃館。
自己家有飯館了,服裝店員工們吃飯,當(dāng)然也是吃自家飯館的飯。有時候是炒菜,有時候是水餃,來回搭配著。
自己飯館的飯,比起到外面訂飯來,起碼衛(wèi)生方面放心,而且比外面訂的好吃。
高崎到水餃館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下來,正是飯點,也是飯館里最忙碌的時候。他也就跟著忙活,擦桌子收拾碗筷,在飯廳和廚房之間來回穿梭。
陶潔坐在柜臺里面,守著電話接受訂餐,收錢,另外還要給顧客拿煙拿酒。店里進客人,到展示冰柜那里點菜,她還要過去記菜單。
高崎過來,記菜單的事就是他的。記完了,拿到柜臺那里去,給陶潔一份,然后把另一份給廚房孫繼超,孫繼超再安排炒菜。
高崎拿著菜單,走到陶潔跟前的時候,陶潔鼻子靈,就聞見他身上有肥皂的香味。
那時候,很少有人洗澡用沐浴液,大部分人還是用肥皂或者香皂。
這種肥皂香,單獨洗臉和洗澡,味道是不一樣的。
陶潔斷定,高崎是去洗澡了。
再偷看看他的臉色,紅撲撲的,肯定是洗澡了。
好好的,他去洗什么澡呢?肯定是干壞事了,怕讓他發(fā)現(xiàn)。
孫繼超說是家里有事。就算是他爸家里有事,他沒有回礦機,也不該還有工夫洗澡,這根本就不像是有事的樣子。
陶潔心里就有數(shù)了。她也不說,該干什么干什么。
八點左右,店里不忙了,大家開始輪流吃飯。
吃過了飯,高崎就陪著陶潔,到胡麗麗那邊去對賬。
然后,他們就回家。陶潔騎踏板,高崎還是那輛二八自行車。
他也想買輛微型面包車開,證都托岳帆找人弄出來了,只是開車還不熟練,打算再用水餃館那輛面包車練一段時間,過了年開熟練了再買車。
他也想開了,自行車也好,摩托車也罷,總歸是肉包鐵。汽車是鐵包肉,應(yīng)該更安全一些。
上一世腦子里沒有安全意識,才會讓陶潔出事。這一世,他開始處處小心,安全第一了。
不買摩托車,就是因為他覺得那東西不安全。買了難免要帶陶潔,在這方面,他還是心有余悸。
陶潔膽小,自己騎個踏板,倒相對安全的多。
但再安全,也不如汽車安全。
他得把駕駛技術(shù)練的非常熟練了,才能買車,拉著陶潔來回上下班。
兩個人回到家的時候,照例是晚上九點了。
進門以后,陶潔邊換拖鞋就邊對高崎說:“趕緊,去洗澡?!?p> 高崎順口說:“我下午洗過澡了,你自己洗吧?!?p> 陶潔看著他,輕描淡寫地說:“是嗎?孫繼超下午也去洗澡了?!?p> 高崎嚇一跳,問陶潔說:“他洗澡你怎么知道,他回店里說了?”
這句話里就又有一個漏洞。
陶潔心里暗笑,也不回答他,而是問他:“上午那個電話,你是讓誰打的?。俊?p> 高崎裝糊涂說:“什么電話???”
陶潔就沖他瞪眼說:“裝,你繼續(xù)裝!”
高崎就心虛了,想半天問:“陶潔,你到底想問什么啊?”
陶潔說:“我想問什么你心里清楚?,F(xiàn)在老實交代,還為時不晚。”
高崎就納悶,問她:“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孫繼超在一塊兒的啊?”
陶潔就哼一聲說:“這回不打自招了?說吧,你們倆又喝了多少酒,還有誰和你們在一起?”
高崎說:“不是,你就是讓我死也得死個明白???你先說,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陶潔說:“這個很簡單啊,冬天洗了澡,臉色不一樣,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樣,很容易看出來。孫繼超明顯就是剛洗完澡回來的,你也是?!?p> 我擦!高崎直拍自己的腦袋,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
高崎不服說:“就憑這個,你就斷定我們在一塊兒了?”
陶潔說:“這就八九不離十了。剛才你問我,是不是孫繼超回店里說他洗澡了?那你是怎么知道孫繼超出去過的?”
高崎就摸著腦袋感嘆:“哎呀,我媳婦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聰明啦?”
陶潔就一臉得意說:“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獵人!說吧,今早上你讓誰給我打的電話?”
高崎無奈,只好把打電話的秘密告訴陶潔。
陶潔聽完了,驚奇地看著他問:“這些鬼點子,你是怎么琢磨出來的,合著你的心眼兒全用在糊弄我身上了?”
高崎一臉冤枉說:“哪兒啊,這些辦法書上有的?!?p> 陶潔問:“你不是不看書嗎?”
高崎嘟囔說:“背不住高興了,也看個一本兩本的。”
陶潔讓他那個樣子給逗樂了,接著就嚴肅起臉來問:“你就是饞酒是不是?你說說,我為什么不讓你喝酒?”
高崎就拉著陶潔,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把自己為什么要跟孫繼超喝酒,和她詳細解釋了一遍。
最后他說:“我這不也是為了咱們的生意嗎?”
陶潔沒有再埋怨他,嘆一口氣說;“這樣子下去,你什么時候才能把酒戒了?。俊?p> 高崎也犯愁。
在這個社會上混生活,男人離開了酒,真的就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