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淵源
荷鈺對她這番下意識的反應和閃爍不定的神色很是滿意,放下手來,勾出了一抹極淡的笑。
“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對嗎?”
何玉流轉眸色,沒有言語。
兩年前她想起一件事,大學畢業(yè)后孤兒院院長曾提過一嘴,當初她被好心人發(fā)現(xiàn)送來時,身上戴著塊木銘牌,上面水漬斑斑,筆墨缺失,但還是能隱約透出“何玉”兩字。
那塊木銘牌她整理倉庫時找出來過,也看過一眼,但沒敢多看就又放回去了,她害怕記起被拋棄的過往和由此而生的恨意,畢竟她沒得選地被人生出,也沒得選地被人拋棄,多么不幸?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今后的人生完全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縱然這副虛弱的身體給出的答案很有限,但有限的答案里并不是沒得選擇。
想起這件事后,她用了很長時間去尋找潛意識中那塊木銘牌的樣子,最后發(fā)現(xiàn)缺失的筆跡拼湊起來就成了“荷鈺”二字。
回過神,荷鈺再次轉向右方的白茫茫一片。
“既如此,咱們便來見分曉”
說罷她從自己和何玉身上引了兩道光,向那片茫茫彈去。
何玉微皺眉看去,心下打起鼓來。
之前隨著神鏡破碎,自己也就此放棄探查,現(xiàn)在突然被形勢逼到這般境地,一切就要水落石出,雖然一時間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既然隱隱猜到,理應有底氣才對,為啥卻有些惶恐了?
白茫茫映出一躺在茅草屋稻草床上的七八歲小女孩,陽光從床邊的木窗透來打在她身上,拉長了一抹斜影,她臉色唇色蒼白,氣息微弱,而那模樣正和佇立在白茫茫前的兩人孩提之貌相吻合。
下一瞬,她心口里的翡翠瓔珞佩突然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化為一抹白色螢光緩緩飛出,穿過木窗,穿過如薄霧的結界,出了仙族,到達縹緲如煙的云間后,直直往下墜去。
畫面一轉,熒光化為一個不著寸縷的嬰孩,乘著木盆沿河流之水緩緩而去,向盆中看去,嬰孩戴著塊木銘牌,上為“荷鈺”二字。
看到這兒,何玉心里不禁疑惑起來,如果真如猜想那樣,為什么當初來到現(xiàn)代時不是七八歲孩童模樣,而是嬰兒形態(tài)呢?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只見畫面又轉回茅草屋內,躺在稻草床上的女孩依舊蒼白著一張臉,然而床尾的墻上,那抹斜長的影子卻不見了蹤影。
什么?!
何玉睜大雙眼,直直怔在原地,心中鼓點驟然消失,腦子嗡嗡如一根緊繃振動的弦。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前世今生、游魂離身、另一人格,這些離譜的可能她全都想過,但答案怎么也不該是這樣。
白茫茫中映出了更多畫面:
巴山蜀白羽族居地,血淋淋的大門口外,小女孩無助哭喊狂奔著,清晨的陽光拉長了她的影子,然而那抹影子卻沒有完全跟隨她動作,僵硬拉扯著,似在掙扎。
看著這畫面,何玉腦袋空無一憶,卻能感受到那影子的心理反應,她怎么都不敢相信,木然地搖著頭,喉頭哽上一股鉛似的異常沉重。
畫面中,風云變幻的昏暗樹林里,小女孩躲在父親身后探出腦袋,怯怯地打量著前方戴黑紗斗笠的黑衣人的臉龐,她腳下那抹影子悄然往前,瞥見了那人披風里的中衣圖紋和虎口處的獨特傷痕。
荷鈺轉頭回看前方人,流轉著眸色。
當初她也有很多關于眼前人身份的猜想,最終憑著這一點才漸漸敲定答案,不過看起來,眼前人的猜想似乎和她心底答案并不相符。
何玉晃著身子趔趄后退,不住地哽咽起來。
原來…原來這兩個特征都是自己發(fā)現(xiàn)的嗎?
她突然覺得一切很可笑。
原來自己沒有親人,甚至連人都稱不上,只是一個因他人而生的影子,相貌不是自己的,性格也不是自己的,特長更不是自己的,這樣毫無意義的自己竟然還奢望著尋求和賦予生命的意義,多么可笑?
熱淚盈眶,漸漸模糊了雙眼,晶瑩之中突然現(xiàn)出一抹飄逸的青色側影。
她微怔,停下抽泣,抹去眼淚,吸了鼻子。
不,是有意義的,自己還有愛和被愛,怎么能忘了呢?他現(xiàn)在一定很擔心自己,焦急地尋找著。
她掃了一圈整個空間,不消片刻后將目光定格在前方及自己身后的兩潭靜湖,暗忖出口肯定就這兒了。
她轉過身,看著那方無比透亮的靜湖,閉上眼就跳了下去,然而她并沒有如想象中那般沉入湖里,只是輕飄飄地浮在了湖面上。
她心下一沉,剛剛沉下去的種種殘酷事實卻又浮現(xiàn)出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那些沒有意義的過往。
她掉了兩滴淚,咬著牙站起身來,直直越過那靜默而又淡然瞧著自己這番舉動的女子,往她身后的墨湖踏了下去,然而她還是沒能如愿以償,只是輕懸在湖面之上。
她蹲下身子,捶著湖面,它卻像裹了硬殼一樣毫無反應,她頓下動作,抬眸看向荷鈺,突然意識到,好像只有跟她合體才能出去。
她癱坐下來,泣不成聲。
以前自己作為別人的影子,沒得選,現(xiàn)在既然已經脫離出來成為獨立個體這么多年,誰還愿意回去當一個影子?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
荷鈺向那片霧蒙蒙走近了幾步:
“突然想起那魔界小王所言,蓬萊仙山秘境一戰(zhàn),昆侖神鏡究竟如何毀壞,不妨一同看看”
何玉慢慢抬起頭,抹了抹淚。
她知道她的懷疑來源于仇恨,但心意相通的那一刻,自己和他就已經決定放下過往芥蒂,彼此信任,他怎么可能欺騙自己呢?
隨著施法,霧蒙蒙投映出了秘境地底的一切,神鏡緊嵌深縫,被辰軒吸取持在手中,輪廓一半呈出白色華光,另一半呈出墨色華光,正與此間兩方湖水之色相吻合。
拿到神鏡的不久后追魂箭擊中神獸,萬丈金芒消失剎那,他眸光一尖,以袖輕掖神鏡,五指緊握邊緣,運轉法力迅速收緊,同時向上瞥了一眼。
下一瞬,神鏡四分五裂,變幻莫測的法光霎時消失,血液從他掌間涔涔溢出,沾染在無數鏡片之上。
什么……
何玉心下一緊,怔得微張唇。
荷鈺冷哼一聲:
“他果然欺瞞了你我,既如此,倒教人不得不懷疑托他回天宮探查卷宗那次的真實情形”
她運起手勢,向那片蒙蒙揮了一袖。
天宮宗閣,那抹青衣認真翻找著卷宗典籍,卻無一記載白羽之事的詳細經過,他沉思良久,輾轉來到仙族地界的一方府中。
到達內廳,見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后,他本想開口問候,卻不料老者放下茶杯后,左手虎口處雪花印傷痕赫然在目。
那抹青衣凝了笑容,直直盯著那方傷痕,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七殿下不是下凡了嗎?怎的惦記起老臣,還屈尊降貴地來到這方寒舍中?”
他回過神,沉了沉嗓子:
“信侯壽元無量,天宮無人可比擬,今日來此,只因有一樁記載盡失的陳年舊事想向您一探”
“哦?殿下但說無妨”
“信侯可知…白羽之事?”
老者神色略有變化,緊抿著唇不作聲,片刻后才抱起拳來:
“七殿下,此事恕老臣無能為力,白羽之事無疑是場浩劫,眾人皆心有余悸,為使亡魂安息,先帝隱下一切,無史無載,也請殿下切莫再追”
那抹青衣眸色本不斷變幻著,不一會兒后卻堅定了:
“好,多謝信侯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