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白爺叫醒，第一班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我打了個哈欠，轉(zhuǎn)頭看向水墨，他還是保持著我睡著前的姿勢，坐在一邊。
我往他旁邊挪了挪，“小伙子精力旺盛??！”
水墨搓了下臉，“小伙子？你還真以為我跟你一樣二十來歲？”
我看了水墨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眼睛都熬紅了，“那你干嘛不睡？想熬死鷹??？”
水墨兩眼沒有焦距的望向水潭，“看你的睡相就知道，你一定沒有睡覺認床的美德?！?p> 雖說是在調(diào)侃，但是水墨的神情卻難得一見的憂郁，看慣了這貨平時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蝗灰娝榫w低落，還真有些不適應(yīng)。
我學(xué)著白爺?shù)恼Z氣，“怎么著？你這是鬧覺呢？”
水墨淡淡的笑了下，起身走到水潭邊坐了下來。
我看著水墨的背影，心說，難道是在我剛剛睡覺的時候被小粉訓(xùn)了？
我看了眼小粉，他閉著眼睛靠在一邊的巖石上，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我走到水墨身邊坐下，“你去睡會吧，我剛剛睡的挺好，這班崗我來守就行了?！?p> “我認床認被認枕頭，睡不著。”
“哪來的床被枕頭??？別鬧騰了，趕緊睡覺去?！?p> “你有沒有做過什么特別后悔的事？”水墨突然問道。
我愣了一下，說道，“有啊，那可多了去了?！?p> “那你有為此付出了什么代價嗎？”水墨看向我。
我同樣看著他，這貨今晚的狀態(tài)極其不對勁啊，要不是大家都在這，我一定會認為眼前這是個“高仿水墨”。
我遲疑了一會兒，回道，“代價倒不至于，我后悔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小事，沒兩天就忘了的那種?！?p> “小白，以后不要再做讓自己后悔的事了，特別是那些，在你看來不痛不癢的小事?！彼凵狭送馓椎拿弊樱教上聛?，頭一歪，眼神空洞的看著水潭。
我湊了過去，蹲在他旁邊，“別挺尸了，你要是不睡，就起來跟我說說你都干了些什么后悔的事，這長夜漫漫的，兩個人聊天總會過得快一點?！?p> 水墨依舊面無表情。
我問道，“你是不是做錯事被上仙訓(xùn)了？你之前不是還安慰我說慢慢就習(xí)慣了？”
水墨沒理我，我繼續(xù)道，“其實他說什么你照做就對了，你只要記得，上仙的指令永遠不會錯，那就不會出岔子了?！?p> 水墨轉(zhuǎn)過頭對我笑道，“沒看出來你還是上仙的死忠粉啊，你這狗腿怎么沒長我身上？”
“你大爺?shù)?！”我惱火的起身，“我就是多余?dān)心你，你自己在這爛著吧！”
“我要是早點有你這樣的覺悟，就不會害了她。”
“害了誰？”我聽的莫名其妙，又蹲了下去，“你害誰了？”
“如果那天我跟上仙去了仙靈界，之后的事就不會發(fā)生?！?p> 我驚訝的看著水墨，“你曾經(jīng)被選靈選中了？”
水墨點頭。
不可能！仙靈界的門檻這么低嗎？
我一直以為能被選中去仙靈界的惡靈，不說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吧，但最起碼在性格上，也應(yīng)該是沉穩(wěn)有城府的，這小子何德何能??？
“那你為什么沒去？仙靈界啊！那么好的地方！多少惡靈腦袋削個尖也要往里鉆呢！”心說，他娘的該不會是在跟我吹牛吧……
水墨坐起來，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說得就跟你去過似的。”
“我是沒去過，但想想也知道啊。高考還每年都有呢，去仙靈界，錯過一次就要再等三十年?！蔽肄D(zhuǎn)頭看了眼小粉，繼續(xù)道，“你是沒看到在黑市里，那些惡靈見到上仙時那一臉盲目崇拜的德行，而且看上仙就知道了啊，一身本事，膚白貌美，那仙靈界準(zhǔn)是個養(yǎng)人，啊不，準(zhǔn)是個養(yǎng)仙的好地方。”
水墨無奈搖搖頭，“凡間有凡間的條例，仙靈界也有仙靈界的清規(guī)，女朋友有多少個生氣的理由，仙靈界就有多少條約束你的法則。我就是自由自在慣了，不想過那種被束縛的日子。而且到了仙靈界，還要從最低一級做起，像我們這種惡靈被選中去做仙靈的，在他們看來那就是個串串，血統(tǒng)不純明白什么意思嗎？免不了要處處受人白眼，仙靈界里的那些仙靈，個個自命不凡，才不會都像上仙那樣，跟我們這些惡靈做朋友。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何必跑去那里作賤自己？”
“說的跟真的似的，你沒去過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而且那仙靈界還能是你說不去就可以不去的？”
“只要躲過一柱香的時間就可以。”他望了眼小粉，“惡靈間都流傳著仙靈怎么怎么無所不能，之前幾次上仙來凡間收取惡靈時，我也跟他遠遠地打過幾次照面，當(dāng)時也沒覺得他神到哪里去。終于有一年輪到我了，我一時好勝心起，決定要跟上仙比試下，看他有沒有本事在一炷香內(nèi)抓到我?！彼D了頓，“我當(dāng)時自以為是贏過了仙靈，不曾想，卻是輸?shù)袅艘簧！?p> 我發(fā)現(xiàn)這些神獸只要表情一認真，我就會條件反射的緊張起來，“哎我說，你能不能像平時一樣，不正經(jīng)的好好說話？”
水墨不解的看向我，“那到底是要不正經(jīng)，還是要好好的？”
“你不正經(jīng)在我看來就是好好的?！?p> 水墨一瞪眼，“胡說八道！我什么時候不正經(jīng)過？我可是惡靈界的表率！我跟你說，想當(dāng)年，我在惡靈界可是出了名的......”
“行了行了?！蔽掖驍嗨?，“先說當(dāng)年你是怎么從上仙手里逃脫的，你的成名之路我們以后慢慢聊?！?p> 水墨漫不經(jīng)心道，“能怎么逃，就那么逃的唄，根本沒費吹灰之力，沒什么好說的?！?p> “吹牛逼！你以為抓你的人是誰？在上仙手里能逃掉還不費吹灰之力？連打戲都沒有？”我指了指天，“你自己看看你頭頂上的這些牛，都被你吹成什么樣了？”
“小白你要是這么說，那些牛都不樂意了！這種事我騙你干嘛，你以為拍武俠片呢，還飛天遁地發(fā)射光波的，是上仙他自己追追就沒影了?！?p> “你的意思是，上仙棄賽了？”
“誰知道他，我當(dāng)時也郁悶啊，合著這些仙靈都這么沒有斗志嗎？一點勝負欲都沒有！這找我去仙靈界的心意不成啊！雖說也用不著三顧茅廬吧，但最起碼你也得追我個屁滾尿流啊?！彼珒墒忠粩?，“白瞎我一口氣跑了十幾公里出去?！?p> 我看他也不像是在說謊，問道，“然后呢？你因為超速行駛撞到老奶奶了，因此害了人？”
水墨吃驚地看著我，“你怎么知道？不過不是老奶奶，是個長得很親切的姑娘?！?p> “哪有用親切來形容姑娘長相的？”我腦補著，親切是什么相貌？像年輕的老奶奶那樣？
“她不是那種很驚艷的類型，但也不會被淹沒在人群中，是越看越養(yǎng)眼的那一類。她其實也很漂亮，但重點是，她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很溫暖。看到她第一眼時，就有一種很想親近很想認識她的沖動，總之就是很美好。”
我看著水墨，發(fā)現(xiàn)他在描述那個女孩子時，跟他平時耍淫起色完全不一樣，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她，只是回憶一下，眼里就透著幸福。
“然后你們交往了？”我問道。
“與其說交往，不如說包養(yǎng)?！?p>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平時怎么不見你出手這么大方？”
“是哥們兒我被包養(yǎng)了！”
我一時震驚到語塞。
水墨見狀皺眉道，“小小年紀(jì)怎么這么不單純，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你沒想什么干凈事！”
“包養(yǎng)這種事，勞駕你來想的單純干凈點讓我看看?！?p> “寵物，飼主?！彼聪蛭摇?p> 我反應(yīng)半天，恍然大悟道，“你當(dāng)時不是以人形出現(xiàn)的？”
“當(dāng)時我以為上仙在后面追啊，四條腿總比兩條腿跑得快吧！”
“你是狗？”
“你怎么猜到的？”水墨驚訝道。
其實我也是脫口而出，一般女孩子喜歡的又會飼養(yǎng)的動物，無非就是貓狗兔這些了，而且還要四條腿跑得快能讓小粉棄賽的，總不會是王八和豬吧？
“然后呢？”我追問。
“然后她見我一直跟著她，就把我?guī)Щ丶伊?，水墨這個名字，就是她給我取的?！?p> 我好奇問道，“那你原來叫什么？”
“干嘛？查戶口？我原來叫什么跟這事又沒關(guān)系?！?p> “那你說說跟這事有關(guān)系的，你們?yōu)槭裁捶质郑堪〔粚?，?yīng)該問，你為什么被棄養(yǎng)了？咬沙發(fā)？亂尿尿？”
“幾年后的一個冬天，那晚下了很大的雪，我一個人在家等她，以人形等她。我決定要跟她表明身份，跟她告白。但是，我沒有等到她......”水墨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心頭一緊，小心翼翼的問，“出了什么事？”
“因為她出門前對我說，今天會稍微晚一點回來，要去幫我拿禮物，所以等了很久不見她回來，我也沒當(dāng)回事。后來，那些她之前喂過的流浪貓狗跑到窗邊叫我，它們說她出事了……我跟著一只狗跑到了一家寵物店旁的巷子里，結(jié)果看到了她倒在地上，身上落著一層雪?！彼廾㈩潱八钕矚g的那頂白色針織帽，也被血染成了紅色，那時，她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但是手里，還死死攥著一個刻著我名字的項圈?！?p> “水墨……”我輕聲叫他，無奈我最不會安慰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水墨紅著眼，嘴里小聲嘟囔著，“那場相遇，應(yīng)該只見一面就走的……”
我看著水墨，沒想到他還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想著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樣子，那些笑臉也不完全是真的吧？
我輕輕拍了拍他，“這件事不能怪你，這是意外，不是你害了她。”
水墨搖搖頭，看了眼小粉，“其實我害了的又何止那一個人，上仙被困凡間也是因為我?！?p> 我疑惑的看著水墨，突然心里一驚，“上仙來接你去仙靈界的那次，該不會是二十六年前吧？”
我想到當(dāng)時小粉在我父母的墓前說過，他這次來收取惡靈的途中，出了點狀況誤了時間，那個狀況難道是......
果然，水墨點了點頭。
原來萬事起因，就是因為這家伙一時興起，想玩貓狗大戰(zhàn)！
世間的緣分真是錯綜復(fù)雜，一個念頭，亦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
“上仙不會怪你的，過幾年，你老老實實跟他回仙靈界就是了，回去后該道歉道歉，該受罰受罰，該行賄行賄?！?p> 水墨無奈道，“你當(dāng)仙靈界是什么？民辦學(xué)校？曠課二十多年后，給上面點好處，他們就能重新補發(fā)我一張錄取通知書？更何況，我現(xiàn)在連他們的準(zhǔn)考要求都達不到了。”
“什么要求？”
“是否能進仙靈界的第一條考量標(biāo)準(zhǔn)就是，身上不能背著人命。”
“你殺了人？你替那姑娘報仇了？”
水墨嘆口氣，“我倒是想，可悲的是，到現(xiàn)在我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既然沒殺人，那你還是符合要求的，回到仙靈界后，上仙會幫你說情的?！?p> 水墨苦笑，“幫我說情？恐怕這次回仙靈界，連上仙自己都是自身難保，仙靈尊是不會輕饒他的?！?p> “仙靈尊是什么人？”
“仙靈界的大佬。”
“原來是校長啊……”我說道，“問題不大，上仙沒帶回惡靈，只是沒完成任務(wù)而已，況且還是那個惡靈自己不愿意跟他回去的。身為仙靈尊，最起碼的明辨是非能力總會有的，不會……”我頓了下，猛的想到，小粉殺了老疤，那他也算是背了人命了！
難道水墨說小粉自身難保指的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