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回府上,立刻喚來王大年,讓他收拾行囊,準備馬車,明日一早,前往慈縣,探望阿兄杜構(gòu)。
當(dāng)然了,探望杜構(gòu)只是個幌子,他總不能跟王大年說,是去慈縣找土匪談人生談理想的。
他最期盼的是,在半路上就能遇上土匪,把他給截殺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這一次上路,他只帶兩個護衛(wèi),原本他是準備只帶一個王大年的,但是管家杜洪怎么也不同意,還說要去喊杜楚客來勸他,杜荷拗不過杜洪,只得帶上丁大同和丁小毛這兩個護衛(wèi)。
杜荷把所有的錢都給王大年保管,他已經(jīng)計劃好了,若是半途遇上土匪,就讓王大年直接開溜,他自己留下來,土匪到時候發(fā)現(xiàn)他身無分文,大怒之下,肯定會一刀咔嚓了他,如果土匪不怒,他會想辦法激怒對方的,對于惹人生氣這方面,杜荷不僅天賦異稟,而且頗有心得。
一想到自己將要夢醒,回到現(xiàn)實世界,杜荷心里便美滋滋,然而才上路一天,在客棧投宿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叫苦連天了。
馬車顛簸,讓他受不了,暈車,吐得滿車都是,一天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胃都快吐出來了,那種感覺,別提有多難受了。
于是第二天開始,他改騎馬,他以前沒騎過馬,雖然丁大同很賣力地教他,但這玩意需要熟練度的,馬背顛簸,他又缺乏技巧,大腿內(nèi)側(cè)與馬鞍不斷摩擦摩擦,仿佛在刮痧,刮痧其實也沒什么,但持續(xù)摩擦一天,容易禿嚕皮,當(dāng)然了,他感覺不到疼。
晚上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剛脫掉褲子上床,他就發(fā)現(xiàn)大腿內(nèi)側(cè)直流血,嚇他一跳,趕緊找干凈的布擦拭血跡,擦干凈后,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是大腿內(nèi)側(cè)的皮被磨破了……
第三天,杜荷學(xué)聰明了,讓王大年坐馬車里,而他呢,則坐在車夫的位置,沒錯,他自己親自駕車,主子駕車,仆役坐馬車,這也算是一件奇葩事了。
杜荷的運氣似乎不大好,一路都沒遇上土匪,進入慈縣地界,杜荷感覺自己就像經(jīng)歷八十一難后要取得真經(jīng)的三藏法師,內(nèi)心那個激動啊,不斷揮舞馬鞭,催馬快行。
路過青陽鎮(zhèn)時,丁大同湊馬過來,提醒道:“少郎,咱們還是在這個鎮(zhèn)上投宿吧,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天黑了,若是錯過了宿頭,今晚只怕要露宿荒郊了?!?p> 杜荷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就在鎮(zhèn)上找地方投宿?!?p> 他說罷駕車進了青陽鎮(zhèn),在鎮(zhèn)子里慢慢尋找投宿的地方。
青陽鎮(zhèn)只是個小鎮(zhèn)子,只有一家破舊的小客棧,客棧連名字都沒有,那客棧的破門,被風(fēng)吹一下,都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杜荷駕著馬車在客棧前停下,然后四人一起走進客棧,柜臺處一個小胡子的中年人正在打盹,聽到動靜,立刻醒來,見有客進來了,趕忙滿面堆笑上前迎接:“貴客賞光,貴客賞光。”
杜荷打量了小胡子一眼,問道:“可有上房?”
小胡子尷尬一笑,道:“咱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上房,只有兩間空房,貴客……要不要???”
杜荷知道沒有選擇的余地,便點頭道:“好,兩間空房我們都要了?!?p> 王大年補充道:“將我們的馬弄到馬廄去喂點精料”
“貴客抱歉?!毙『釉俅螌擂涡Φ溃靶〉隂]有精料。”
杜荷擺手:“喂飽就行,不必講究了?!?p> “好嘞!狗娃,快來帶貴客去房間!”
“來咯!”一個十七八歲的黑布粗衫少年郎從后間走出來,朝杜荷他們招了招手,道,“貴客,隨我來。”
杜荷他們四人跟在這個叫做狗娃的少年身后,進入后院,只見破落的院子里,只有三間房,剛進院子就聽到最西邊的房間里傳來女人的尖叫聲。
杜荷心中疑惑,靠近后,發(fā)現(xiàn)還有男人的聲音:“再忍忍,忍忍,阿爺已經(jīng)去請郎中了,忍忍啊……”
“啊,我不行啦……”女子痛苦大叫。
杜荷轉(zhuǎn)頭望向狗娃,訝問:“這西邊的房間里……”
狗娃解釋道:“是一對鄉(xiāng)下夫婦,要生了,來鎮(zhèn)上找穩(wěn)婆,兩個穩(wěn)婆都不在鎮(zhèn)子里,他們家的阿翁已經(jīng)去請郎中了?!?p> “哦……”杜荷點了點頭,跟著狗娃來到兩間房前。
狗娃把鑰匙交給他們,叮囑了幾句,便離開。
王大年很有眼力見,把東邊的那間房讓給了杜荷,他和丁家兄弟擠在中間那間房里,東邊那間房離產(chǎn)婦的房間遠,聽到的聲音自然就小,不會被打擾。
杜荷進入房間后,只見這房間十分簡陋,一張矮案,一張床鋪,一個衣柜,案上有粗瓷茶壺水杯,別無他物。
杜何現(xiàn)在也不講究這些,丟下行李,就躺在床上,先歇一歇。
許是太困了,杜荷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吵醒。
他坐起身來,只聽見外面有人在嚎哭:“咋辦,可咋辦,找遍鎮(zhèn)子了,都沒找到郎中,要命啊,要命啊……”
杜荷走出房門,只見已是傍晚,紅霞滿天,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在院中哭天搶地,急得直跳腳,一個臉上有少許麻子的二十來歲年輕人在旁苦苦相勸。
西邊的房間里,還傳來女人的痛苦叫聲,很顯然,麻臉年輕人是孕婦的丈夫,而這老者,是這麻臉年輕人的父親。
“我……我不行啦……”房間里女人的聲音忽然變得怪異,短暫而急促,雖然尖銳,似乎已是強弩之末。
麻臉男子也聽出了女人聲音不對,趕緊跑回房間,老者也忘卻了哭嚎,趕緊跟過去。
王大年和丁家兄弟從房間走出來,王大年看了看杜荷,郁悶道:“少郎君,咱們今晚怕是別想安生休息了?!?p> 杜荷淡然道:“沒關(guān)系?!?p> 現(xiàn)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反正這里是夢境,在乎這些做什么,他現(xiàn)在只在乎,自己什么時候能死。
西邊的房間里,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那老漢與他兒子的嚎哭聲驟然響起,杜荷知道,那產(chǎn)婦估計是死了。
客棧的小胡子掌柜忽然走進了院里,望著西邊的房間,搖頭直嘆息。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人走進了院子,只見是一個手持藤木杖,須發(fā)皆白的老道士,這老道身上的道袍滿是塵土,道髻雖用木簪固定,但有點散亂,加上臉上沾染了灰塵,看起來甚是落魄。
杜荷看到這老道的時候,略感驚訝,因為他在這個世界有段時間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年紀這么大的老者,為何這老者給人感覺年紀很大,因為他頭發(fā)、胡須、眉毛全都白了,雪白的那種,沒有一絲黑發(fā)。
這老道士看起來雖然很蒼老,但精神卻頗為矍鑠,面色紅潤,走起路來腰背挺直,速度也不慢。
老道手持藤木拐杖,走到小胡子掌柜面前,用蒼老的聲音問道:“勞駕,請問這里是不是發(fā)生事情了,為何有人在哭?”
小胡子掌柜嘆息道:“鄉(xiāng)下來了個大肚子婆姨,要生了,來鎮(zhèn)上找人接生,誰知穩(wěn)婆和郎中都不在鎮(zhèn)里,唉……已經(jīng)死了,一尸兩命。”
說話間,那個麻臉年輕人從西邊房間里出來,抬袖拭去眼角的淚痕,強忍悲痛走到掌柜面前,歉然道:“掌柜的,實在抱歉,我家婆姨死在了你的客棧里,給你添了晦氣,我以后一定賠你?!?p> 掌柜擺手道:“死者為大,你也節(jié)哀,趁著現(xiàn)在還未天黑,趕緊去買一副棺材吧。”
“多謝掌柜?!蹦贻p人道了聲謝,走出了院子。
老道士似乎好奇心很重,走到西邊房的房門外,朝里面張望,看了幾眼后,走了進去,接著,隱約聽到他似乎在跟里面的老漢談話。
過了一會兒,杜荷剛想回房繼續(xù)休息,忽然聽到西邊房間里傳來一聲尖叫,是女人的聲音。
王大年嚇了一跳,縮到杜荷身旁,驚惶道:“那女人不是死了嗎?詐尸了?”
杜荷忽然雙眼一亮,他忽然猜到那老道是什么人了。
掌柜也有點驚惶,對杜荷道:“貴客,要不你們……先跟我出去躲躲?”
杜荷擺手淡笑:“不用,你們也都不必驚慌,不是詐尸,那位老道長是醫(yī)道圣手,已經(jīng)將人救活了?!?p> “死人還能救活?”王大年有點不信。
眾人不敢靠近西邊房間,但卻聽到里面?zhèn)鱽砝蠞h的驚喜呼聲:“醒了!真醒了……”
又過許久,西邊房間忽然傳來嬰兒啼哭聲,除杜荷之外,其他人盡都震驚不已,他們決定就守在這里,定要親眼看個究竟。
“恭喜啊,是個兒郎,母子平安……”屋里傳來老道的笑聲。
接著,只見老道滿面笑容走了出來,后面跟著老漢,老漢的手里,抱著一個嬰孩,眾人無不嘖嘖稱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時,日落西山,只剩漫天暗淡的晚霞,老道走到掌柜面前,問道:“天色將暮,店家,請問……可有住處讓道士將就一宿?”
掌柜聞言歉然道:“實在抱歉,三個房間都已有客了。”
老道尷尬一笑,道:“店家誤會了,道士沒錢住房,店家只需借個柴房給道士湊合一宿便可,順便,道士還想化個緣,求點剩菜剩飯?!?p> 店家還未答話,杜荷忽然上前道:“道長,你若不嫌棄,今晚就在我房間,與我湊合一宿吧,我雖然沒有飯菜,但干糧還是備了些,也可以分給你。”
“啊,如此甚好?!崩系缆勓詺g喜無比,叉手朝杜荷行禮,“少年郎真是好心腸?!?p> 杜荷叉手還禮:“藥王前輩,才是真正的菩薩心腸,晚輩受不起您的禮?!?p> 老道聞言一愣,望向杜荷:“少年郎認得道士?”
杜荷微微一笑,道:“當(dāng)今世上,能將死人救活的,除了藥王孫思邈前輩,晚輩想不出第二人。”
“哪是死人復(fù)活?!睂O思邈淡笑道,“藥醫(yī)不死病,能救得活的,都是不該死之人。”
“前輩說得極是?!倍藕晌⑽?cè)身,擺了個作請的姿勢,道,“前輩,請進?!?p> “哈哈,多謝少年郎,道士就不客氣啦。”說罷拄著拐杖,走進了杜荷的房間。
杜荷緊跟其后,也進房去了。
進屋后,杜荷點亮油燈,請孫思邈坐下,然后從行囊里取出兩塊胡餅,倒了兩杯水,二人分食胡餅。
杜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幫孫思邈,畢竟這是夢境,他應(yīng)該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猜想,或許是因為他從心眼里就佩服孫思邈這樣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前輩高人,現(xiàn)實中無法遇到,就在夢境中結(jié)識一番吧。
吃完胡餅,杜荷又為孫思邈添了點水,道:“前輩似乎不住在慈縣吧?”
“嗯,不住這里。”孫思邈道,“道士趕了幾百里的路來這里,是為了追尋一個病人。”
“追尋一個病人?”杜荷聞言有點好奇,“一個病人而已,他既不愿給你治,前輩何苦追這么遠?”
孫思邈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胡餅,露出滿面愁容,仿佛天下興亡皆系于他一人之身,良久,只聽他緩緩道:“這個病人必須尋回,否則……會釀大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