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府,常平山路,此時已經(jīng)快接近寅時,一只軍隊已經(jīng)奔襲了四個小時。
連夜趕路的滋味真是不好受,風冷,又黑又困,路途顛簸,丁鈴當啷的碰撞聲,能把一個人的心都弄得亂七八糟。
為了快一步抵達跟益州軍隊匯合,楊昭也是吩咐了隊伍全速前進。
“楊都護,已經(jīng)抵達后丘,再過三個時辰就踏入益州地界了。”
狼胤是此次軍隊的指揮使,也是楊昭軍隊中的一個人才。
此人年紀二十八,生得倒是白凈。因為從小跟隨父親養(yǎng)馬,對于騎術便有了異于常人的理解。這才在軍中謀了一官半職,當了騎兵指揮使。
看著楊昭眼睛止不住的打架,身形在馬上逐漸搖晃。
狼胤知道楊昭是困意襲來,這才不免開口提醒。
楊昭被他喊醒醒,頓時清醒了不少。這幾天連夜奔襲,不少趕路的將士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更何況是年邁的楊昭。
“后丘之后便是滄鎮(zhèn),滄鎮(zhèn)平原地帶,利于我軍奔襲?!?p> 楊昭腦子回想著附近的地形,松了口氣,剩下的路好走多了??粗砼云v的將士,他不得下了命令。
“全軍修整,后衛(wèi)變前鋒。半個時辰生火做飯,半個時辰休息,爭取在午時抵達益州?!?p> 先前開路的五百騎兵也終于可以休息,首尾互相交換利于接下來的行軍。這五百騎兵在涼州府城破的時候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這個時候應該補充體力。
原本楊昭打算只給半個時辰的時間休息,但是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六個小時候的長途跋涉,再三思考,還是給了一個時辰。
全軍開始交替陣型,伙頭兵也慢慢就地取材生灶做飯,一切事情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兄弟們辛苦了?!?p> 楊昭下馬一邊巡視,一邊對著盤地而坐的將士們說道。
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敗仗,又逃亡了這么久。安撫軍心,讓他們重振旗鼓,
一個士兵正欲起身向楊昭行禮:“楊都護,俺們不辛苦?!?p> “坐著休息吧,不用在乎那些規(guī)矩了。”
說罷楊昭也一屁股坐在將士當中,眾人也下意識的給楊昭空了空位置。
“都護要不要一起吃點?”
“也好,連夜奔襲此時腹中也餓了。讓我看看今天的早餐,口味如何?!睏钫呀舆^一個士兵遞來的肉湯,聞了聞。
“嗯,有肉香,料足?!?p> 一口下肚暖意十足,肉雖然少了一些但是運氣好還是能吃到大塊的。這年代配備軍糧都是小米和野菜煮成的糊,行軍途中能打到獵物,偶爾也能開開葷,軍隊中的伙頭兵專門負責打獵和采集野菜之類的。
當然這還算好的,如果情況更惡劣,沒有了糧食就掠奪,甚至會吃敵人的尸體。
“怎么樣,逃命這么久,害不害怕?”楊昭拍著身邊小士兵的肩膀問道。
“說實話,確實害怕。既然選擇參軍,遲早都要死在戰(zhàn)場,我們心中把苦吃夠了,以后就習慣了?!毙∈勘难凵窈芸隙?,看著楊昭說道。
“好樣的,是我涼州府的好兒郎!”
“楊都護,聽說你自幼便跟著李老將軍上了戰(zhàn)場。給我們講講唄,那時候的你是怎么樣的心情?”
“是啊,楊都護,說說唄,我們都挺好奇的?!?p> 聽著這邊的聲音,不少眾位將士都將耳朵貼了過來。
他們也想知道,楊都護幼年就上了戰(zhàn)場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看著大家翹首以盼的神情,楊昭也不好回絕。
盤好了腿,扯開嗓子說道:“既然你們想聽,那我就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p> 楊都護滄桑的嗓音傳來,不少將士都收了心神。
“事情還要從我十七歲那年說起,那時大梁衰微,朝綱霍亂。高祖關嶺起兵,攜軍南下,攻城拔寨,經(jīng)歷大大小小戰(zhàn)事六百余場,才創(chuàng)建如今的大唐王朝。
就逐漸形成了大唐、遼國、西夏,西涼的局面。
要說起這如今的西夏王李元繼,可是大有來頭。
那年,我跟隨李澂彥將軍前往西夏北伐,路過西夏東洲疃。
李元繼登位之后以殺戮兇伐著稱,不臣服者就要面對他所謂的西夏鐵騎。
連年戰(zhàn)爭此地早已荒無人煙,鐵蹄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搬家的搬家,逃難的逃難。只剩下年老哀傷之人,只有戰(zhàn)事中失去雙親的幼兒,守著這地方不肯離去。
放眼望去遍地狼煙,去何處也逃脫不了這亂世的鐵蹄。只能在此地,困苦一生。
尸鴻遍野,戰(zhàn)死帶來的瘟疫,連干凈的水源都無法異常難尋。
沒有莊家收成,沒有了往日的和平安寧。他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這廢墟中尋找殘留的食物,戰(zhàn)死的馬匹,腐爛的人脯,皆是他們眼中的珍饈美食,食不果腹。
當晚李澂彥動了惻隱之心,拿出一些多余的糧食救濟了這些可憐的孤寡百姓。
在那破廟里,老人跟我們說起了西夏的往事。
一個小乞丐,因戰(zhàn)事失去雙親,只能四處流落。一個六歲的孩子茍活到十九歲,可知其心已經(jīng)強大到了何等地步。
那一年的西夏還是南宮一族統(tǒng)領,西夏的兵馬大將軍南宮正與遼國交戰(zhàn)。只可惜寡不敵眾吃了敗仗,南宮正單槍匹馬,落荒而逃,足足逃了三天兩夜。
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既然昏迷之際卻看見前方有一座破廟。竟然還冒出了炊煙,他篤定此處一定有人在此,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這個時候的南宮正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往破廟爬去。
說來也是南宮正命大,還真讓他才猜對了。破廟里還真有一個小乞丐,這時候正在生火做飯。這小乞丐見到這個人還有呼吸,便將其扶進廟內。
有了溫暖的篝火,南宮正也慢慢蘇醒。正欲向救他的好心人道謝之時,肚子卻傳來了一陣叫聲。
這小乞丐已經(jīng)三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現(xiàn)在的這頓,還是他拼了命從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來的??粗缓靡馑奸_口的南宮正,還是好心的分了一半給他。
就這樣,一碗偷來的剩菜剩飯,救了西夏位高權重的兵馬大將軍。
南宮正念其恩情,將小乞丐帶回了西夏。視如己出的撫養(yǎng)長大,傳授武藝教導帶兵技巧。小乞丐也很珍惜自己的這個機會,非常用心的學習著南宮正傳授的一切。
慢慢的小乞丐從一個小士卒做到了校尉、西夏右將軍、武府將軍...他屢建奇功威名遠揚,西夏王親自接見,封一等驃騎將軍,西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三公將軍,權力僅在南宮正之下。
他漸漸嘗到了權力帶來的好處,他便渴望站在更高的權力之上。他開始對西夏周圍不臣服的小國開戰(zhàn),所到之處所向披靡,西夏的疆土也慢慢擴大。
小乞丐的改變南宮正都看在眼里,他沒有想到自己親手培養(yǎng)出來的,竟然會是個殺伐果斷的惡魔。照這樣下去,西夏將面臨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南宮正思慮再三決定親自除掉小乞丐,勸西夏王以公主成親之名騙進宮中。
到時候他手無寸鐵,只能坐以待斃。
只可惜,小乞丐再不是當初不知世事的孩童。
終于西夏暴亂的起因,就從此開始了。
西夏皇宮太極殿中斬殺南宮正,脅天子以令百官。尚德門兵變,整個皇宮一片血海。小乞丐殺紅了眼,待到獨掌大權之后邊下令將整個南宮皇族全數(shù)殺盡,就連那用來牽制文武百官的皇帝都未能幸免于難。
南宮氣脈全數(shù)斷絕,統(tǒng)治了西夏兩百年的南宮王朝從此銷聲匿跡。
卻其代之的是李氏王朝,這個小乞丐就是如今的西夏王李元繼。”
李澂彥的故事說完,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故事確實是真的,哪個老頭說的也是真的,李氏皇族不為人知的秘辛。
弒君謀伐可不是什么好聽的名聲,李元繼登基之后便將此事壓了下去?;旧嫌幸稽c風言風語就要面臨株連九族的大難,為了監(jiān)督百姓李元繼聽從國師之言建立了西夏六武堂。
“這么說來,李元繼倒還是一個英雄?!?p> “弒君造反,不忠不孝之輩,談不上英雄。”
“那人家有本事啊,怎么說也當上了西夏皇帝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zhí)著,每個人的觀點都是不同的,楊昭也不想多做解釋。
“都護,你來說說,這李元繼是英雄還是奸賊?”
李澂彥站起身來,抖落了衣衫上的塵土,笑道:“我說了不算,評價一個人要在他死后。是忠是奸自有后人評說,李元繼稱霸西夏,與大唐分庭抗禮接近五十年,他從一介士兵到萬人之上,這何嘗不是一種本事?!?p> 故事說完了,楊昭正準備好好休息之際。
一斥候匆匆來報:“報告,前方發(fā)現(xiàn)不知名小股勢力。”
聞言,楊昭心神一緊。
“不到百人,未穿官服卻皆騎馬匹,手持武器,屬下懷疑有敵襲?!?p> 如果是益州盟軍的隊伍應該會穿著官服,難道西涼的軍隊,追了上來?
楊昭想了一會,果斷道:“全軍戒備,絆馬索準備,其余人進林子埋伏?!?p> 一聲令下,全體將士都連忙清除地上殘留的跡象。
生火的地方也被樹枝掩蓋了起來。一時間這支隊伍全部潛入林中,就像從未有人到達此地一般。
半刻之后,楊昭就聽得一陣急促的馬啼聲。
果然有人來了,將士們也收緊了精神,做好了準備戰(zhàn)斗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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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正午時分雨勢依舊慢慢停了,烏云也逐漸散去,可天空還是一片混濁,不見陽光。
一匹老馬綁在院子外的一顆柳樹下,不知為何打了一個鼻鼾,或許是蟲子飛進了鼻子里。蹄子在泥濘的地上踏了幾下,踩出了幾個深淺不一的印子。
負責看馬的士兵,撫摸著鬃毛,似乎想讓它安分一點,那匹馬還真的安靜了一下。
再看往??諢o一人的的院門外,此時已經(jīng)人滿為患,他們內罩袍服,外帶盔甲,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靜靜的站著門外等候,人數(shù)大約在八十人。
隊伍中央,是一輛雕梁畫棟的馬車。赤紅的簾子上,赫然繡著兩顆斗大的字:上官!
東廬的百姓,一直安分守己。
就連前來征兵收糧的隊伍,也不過才三五人,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陣仗,紛紛躲在屋內,從窗縫里露出了一雙雙眼睛,猜測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為首的男人,雖穿著便服,但身上總有一種上位者的氣息。神情嚴肅,不怒自威。
這李家老爹,該不是招惹到了朝中的哪位大官了吧?
院子中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李老爹,就送到這里吧?!?p> 上官玲瓏輕聲的說道,有些歉意的看著神情不自然的李家三人。原本以為會吩咐幾個下人來接回去就行,沒想到過,將軍府會派來這么多人。
就連韓君祁、沈傲風,上官驚鴻,三位朝堂大佬,都紛紛到場。
“那草民就送到這里吧。”李寅供了拱手,其實他打算送到村外的。
上官驚鴻是個武將,不懂什么禮數(shù)。李命救了他女兒,他就要報恩。二話不說從腰間拿出一塊鎏金令牌,交到了李寅的手上。
“這是將軍府的令牌,若是以后有困難,憑借此符,保你無憂?!?p> 看著那塊鎏金令牌,李家三人臉色一變。這份禮物,未免太過貴重了。
李寅連連推辭,將令牌遞還給上官驚鴻:“將軍,這東西太過貴重,草民不敢收下...”
“李老爹你就收下吧。”上官玲瓏攔住了李寅:“救命之恩涌泉相報,這一點東西,算不得什么!”
李寅看了一眼妻子,又看了一眼李允諾,這才把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見李寅收下,上官玲瓏笑道:“那我去蘇家看看,就不打擾李老爹了?!?p> 想來也是,畢竟蘇畫才是救了她的命,于情于理,應該去看一眼的,便對著李允諾說道:“大人們不知道蘇相公的家,你去給大人們帶帶路?!?p> 李允諾微微點頭,松開了娘親的手,有些膽怯的繞過了上官驚鴻的身旁,低著頭往屋外走去。
眾人剛走,村民一窩蜂的涌進了李家藥廬,紛紛詢問著發(fā)生了什么事。
看著那塊鎏金的令牌,竟然是將軍府的令牌,村民們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
“想來老夫也是第一次涉足,蘇賢侄的房舍。”韓君祁想起來,有些愧疚的說道。
“怎么,人家給你女兒治病,你連人家的家門都不曾到過?”沈傲風在一旁笑道。
說來也巧,當初去將軍府通知的時候,韓君祁和沈傲風就在府上。
一聽是東廬村,他就記起蘇畫就住在東廬,而且這段時間韓紙鳶也經(jīng)常跑去東廬。
韓君祁老臉一紅,這不是政務太多,忙都忙不過來,便岔開了話題:“說來也巧,沒想到救玲瓏的竟然也是他?!?p> “這蘇云瑾是不是勝過圖尉的哪一位?”沈傲風追問道,看向了韓君祁。
“就是他!”
一旁的上官驚鴻不免生出了疑問:“感情這蘇云瑾你倆都認識?”
“你在封都鎮(zhèn)守,自然對長安之事不了解。前段時間這小子,憑借一首詩就打敗了翰林院的圖尉,不少文人都說,他是大唐的第一才子?!?p> 沈傲風又道:“那首詩,確實當之無愧的傳世之詞。”
什么傳世之詞,上官驚鴻是個粗人,根本對這些提不起興趣。一想自己等下要女兒救命恩人,他硬著頭皮想了幾個文縐縐的詞語,以免自己丟了面子。
“又能在賊人手下救出玲瓏,這武藝想來也不會差?!?p> “能文能武,又精通醫(yī)術,倒是一個可造之才?!鄙虬溜L捋了捋胡子接話道。
李允諾走在前方,也把兩人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她沒想到先生竟然還有過這樣的事跡。
兩人交談之際,已然到了云霓草堂的門口。
沈傲風抬頭望著那塊牌匾上“云霓草堂”四個大字,忍不住開口贊嘆一句:好字!
富有詩意的竹林小筑,這蘇云瑾倒是會過日子。
李允諾輕輕的叩了門,身后都是陌生人,她有些害怕,也沒有鼓起勇氣喊門。
良久之后,門被輕輕的拉開。
“哦?李家姑娘,怎么了,又來請教問題了?”開門的是玄公。
“玄爺爺,是他們要來找先生的,我只是帶個路?!?p> 看著李允諾身后的隊伍,玄公心道:還真被這小子猜中了。
想起蘇畫交待他的話,清了清嗓子說道。
“小云子傷口裂開,剛剛躺下休息了。今日恕不見客,請他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