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門被粗暴地推開,一伙握著雜七雜八短槍的人蜂擁而至,從破爛的衣著來看,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氐木用癫艑Γ菣C械制短槍,在地上雖是最便宜的武器,卻不該是這里的人拿得出手的東西。
這些人似乎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指揮,一進寺院就分散開來各自為戰(zhàn),似乎在角落里尋找著什么東西。
“我在院里布置了監(jiān)聽器,他們是來抓我們的。”19號的聲音在沉木耳麥里響起。
沉木此刻正隱藏在正門與后院的連接處,用熱成像慢慢監(jiān)視著來人的行動。聽到19號的聲音,沉木略略一驚,沒多想19號為什么會布置監(jiān)聽器,更多的是在思考這伙人的目的。今天的自己和19號走在大街上著實有些肆無忌憚,就算有人意圖劫財,大概也沒必要動用這般陣勢,更別提那些不知哪來的短槍。
沉木暗暗攥緊手里的禪杖,自己雖有把握解決眼下的禍端,但要出手又免不了一頓折騰,到時候引來更多的人,又會引火燒身。
“沉木,地下城似乎發(fā)生了暴亂,人們不知哪里弄來了武器,正在攻占市政大廳??磥碓蹅冞@里的事情也是拜其所托?!?p> “小心,有人在靠近你?!?9號的聲音變得沉穩(wěn)許多,讓沉木沒來由地想起了安金陵。
那天他在雞鳴寺也是這般指揮人們撤退。
沉木匍匐在一片影子里,腿后的推進器已經(jīng)準備好了彈射。月色靜謐,雞鳴寺卻不如從前安靜,待月光將來人的影子斜長地拉在沉木面前時,只見他一個突進將其抓在手里,反手死死壓住喉嚨,趕忙退回連接處。
被抓住的是一個尚還年輕的地下城人,雖說看上去定不是做正經(jīng)勾當(dāng)之人,沉木也沒理由下死手。
“說是誰指使你們來的,否則殺了你?!背聊痉愿劳?,便緩緩松開自己的手,生怕自己把握不住機械握力將其殺死。剛剛松開手,眼前的景象卻令沉木大驚,只見被抓人從用舌頭從下顎翻出一顆藥片,囫圇吞了下去,霎時間瞳孔收縮到了極小,很快便失去了動靜。
但那人不知何時摸出來的信號彈卻實打?qū)嵉攸c燃了。
一朵煙花不合時宜地在雞鳴寺上空爆炸了,把沉寂已久的雞鳴寺照出了一片流光溢彩。
沉木頓時心中慌了神,不知該掉頭逃跑還是主動出擊,一時間雙腳粘在了原地,腦子里卻胡思亂想。剛剛?cè)绻麚Q做安金陵那些人會怎么做?他們一定不會看著信號彈爆炸的吧?
“小心,你暴露了!”19號的聲音急促地響起,沉木也馬上回過神來。
其他叛亂者才剛剛聚集到連接處附近,只見一個黑影提著一把金色的禪杖沖出,快得幾乎沒人能反應(yīng)過來。沉木踩著寺院的磚墻騰空而起,弓身單手持杖順劈而下,一道金光閃過,便有兩人被打飛出去。
信號彈似乎是觸發(fā)式的,只要本人失去反抗能力便會自動點燃。又是兩朵煙花在雞鳴寺的上空綻放開來。
后院的小樓里,19號原本略顯蒼白的臉在煙花的映照下顯得紅撲撲的,雙手絞在胸前,和那些正值青春的女孩一模一樣。
她似乎忘記了外面的狀況,怔怔地對著煙花出神。
院內(nèi),其余人見事況不對,趕忙舉槍便射,但畢竟是一介草民,槍法沒辦法和地面上那些人和機械比。沉木甚至都沒有驅(qū)動禪杖去擋,只是兩個閃身便盡數(shù)躲了過去。隨后疾步上前,禪杖繞手橫掃,獨自一人沖進了人堆里去。
每隔七八秒便有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沉木也難得從余光里瞥見這美麗的一幕,想來這些倒在自己杖下的人或許根本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這大概也是他們第一次在這地下城見到煙花,卻是自己拼了命換來的。
禪杖在半空中劃出圓弧,隨后脫手旋轉(zhuǎn),代替沉木檢視周圍的戰(zhàn)況,此時場上除卻沉木,已不過三人尚還站著,而其中兩人握著槍不敢出手,生怕沉木隨時朝他們發(fā)動攻擊。但真正讓沉木在意的是另外一人,他一身夜行服站在最后,從始至終沒有出手,只是靜靜地看著沉木握著禪杖躍來躍去。沉木看不清他的臉,也只能握著禪杖,以不變應(yīng)萬變。
那人意識到了沉木正在打量自己,便聳了聳肩,左手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指。另外猶豫不決的兩人頓時生息全無,伴隨著最后兩朵煙花的綻放,身體也重重倒在地上。
煙花過后,院子里立刻陷入了更深的黑暗,沉木下意識打開夜視儀,但當(dāng)他透過綠色的視野尋找先前的人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一只巨大的機械拳頭卷著疾風(fēng)直沖而來。
果然是沉寂師兄。
沉木沒能反應(yīng)過來,硬生生吃下了這一擊,自己的身體也倒飛出去,幸好推進器開啟得及時,才勉強穩(wěn)住了身形。但沉寂沒想到的是,沉木在空中將禪杖擲出,金色光芒瞬間把他打出兩個身位,才又直直飛去沉木的手里。
落葉紛飛,多得如冬日的鵝毛大雪。兩人在黑暗中互相打量著對方,拳套和禪杖依舊隨時準備出手。
“朱姐姐說得沒錯……安金陵的機械改造技術(shù)的確是鬼才,能造出你這樣的機械僧侶,他腦子里在想什么???”沉寂的聲音隱隱傳來。
“他應(yīng)該不會喜歡你叫朱錦鹿姐姐的?!背聊净貞?yīng)道,“我勸你還是好好和我談?wù)?,你的那只拳頭可打不過現(xiàn)在的我。”
黑暗里,雖然只能模模糊糊看見沉寂的身形,但沉木還是看見他笑得前仰后合。沉木有些沉不住氣了,直起禪杖直向沉寂而去,卻不料沉寂身形一晃,巨大的機械手竟直接抓住了禪杖。隨后握緊右拳蓄力,光芒四濺,一記上勾拳打得沉木毫無還手之力。
“我早就分析好你的戰(zhàn)斗習(xí)慣了,你不會還以為你這一路都是巧合吧?”沉寂看著被上勾拳打飛后摔在地上的沉木,從身旁撿起一個小物件。
“看見這個監(jiān)聽器了嗎?你不會以為19號真的是EVA的失誤吧哈哈。義士早就黑進了EVA,這個19號就是特地為你創(chuàng)造的,只是沒想到你會闖上EVA……”
“這么說,EVA的仿生人都被你們操控了?”沉木雖感受不到痛覺,但說話時還是感覺到機體有些損壞。他依舊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被一個機器人背叛是常理之事。
“我花了半天功夫在這里裝神弄鬼,卻沒想19號那么輕易就把你騙來了?!?p> 沉寂沒理他,但從表情上看,真實情況似乎更加復(fù)雜?!拔业故怯X得你和那個機器人還挺配的,反正你現(xiàn)在也就是這副模樣,誰知道你還有沒有人類的情感呢?”
沉寂說著走到沉木身旁,趁著沉木不得動彈,左手摸出一把手槍,直朝沉木面門就是一槍,他右手里的禪杖意圖騰起,但在那么大的拳頭里卻是毫無辦法。
子彈掉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按理來說,這種距離的一槍足夠把沉木的機械身軀轟碎了,但顯然出乎沉寂意料,沉木身邊佛珠忽地騰起,竟憑空支撐起了一個小的屏障將子彈擋下。這還是沉木第一次使用安金陵的這個設(shè)計,更別提19號能知道了。
“你倒是和師父那些老頑固完全不一樣?!背良诺?。
“你倒是還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那件事……”沉木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再一次開啟推進器穩(wěn)住身形?!耙皇悄恪?p> “要不是我?”沉寂雙眼中涌出一種熾熱的憤怒,“要不是他們頑固不化,需要我那么折騰嗎?”沉寂隨手扔下了禪杖,右拳帶動整個人以極大的速度沖擊而出,一記重拳砸在了身后大殿的墻上。瞬間磚瓦齊落,塵土飛揚,整面墻倒在了大殿里面,得虧那只是一面擋風(fēng)墻,否則這大殿一塌非把沉木砸死。
“我還不是希望我們能走出這么久的固步自封,接受新時代的到來?”沉寂站在殘垣斷壁上沖著沉木怒吼,“我以為借助義士毀了雞鳴寺就能萬事大吉,誰曾想陸佰集團非要插這一手,而那些老家伙也甘愿與雞鳴寺共存亡……那就沒辦法了,沒有犧牲就沒有進步。倒是師弟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還挺滿意的。”
看著沉寂怒不可遏的樣子,沉木只覺恍如隔世。一段時間以前,他還看著沉寂努力控制身體在雞鳴寺的院子里修煉,然后來找他打一場。雖然敗多勝少,但天天如此,日子樂得自在。如今沉寂終于找到了控制四肢的方法,兩人在院里再戰(zhàn),卻是這般景象。
沉寂放下拳頭,用深呼吸平靜著自己的心情。半晌,從衣衫里摸出一支煙來點上,沉木注意到那煙和安金陵的一樣。
結(jié)果卻是沉寂咳嗽著放下了手里的煙,回過頭來對沉木尷尬地笑笑,“我從朱姐姐那里拿的,沒想到是這種味道……他們是怎么適應(yīng)尼古丁的……”
“好了,你也聽見外面的動靜了,我還有事,有機會再見吧。”沉寂把煙仍在地上,緩緩走過沉木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當(dāng)然是用左手。
沉木長舒一口氣,沒有再去和沉寂一戰(zhàn)的意愿了。對于這位師兄,他真是不知該作何評論。從他的話里,他算不上是殺死師父等人的直接原因,但他的做法還真是符合當(dāng)下的大環(huán)境。
從沖突中得到進步……雖說會引發(fā)大量人與機械的傷亡,但似乎并不是不無道理。沉木抬頭看見不遠處的影子里閃過一個嬌小的身影,想來是19號了。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19號,畢竟被義士改造不是她的錯,但也是她一路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和意圖……
真是和安金陵說的一模一樣。
沉木突然也想撿起地上的煙吸一口,畢竟他看見安金陵和朱錦鹿隨時隨地叼著這種煙,好像可以壓制內(nèi)心的情感一樣。
突然間,拉槍栓的金屬碰撞聲如驚雷一般闖入沉木的耳朵,他立刻驅(qū)動手里的禪杖準備格擋。但中樞里傳來轟鳴的警報聲讓他慌了神,這是他從沒遇見過的危險,甚至禪杖根本就無法抵擋這一槍!
敵人在哪?沉木想去尋找,但時間不夠了,他只來得及匆匆回頭,加強后的視力讓他看見遠處的屋檐上有一個小小的反光……那是狙擊槍。
這種情況下出現(xiàn)的人只會是朱錦鹿了。她定是一身漆黑的緊身作戰(zhàn)服半跪于屋頂之上,巨大的狙擊槍如野獸一般僅僅匍匐在她完美流線的身下。
沉木突然明白安金陵制造仿朱錦鹿的智能機械的原因了,這種感覺,真是太具壓迫力了。
槍響。
沉木知道自己躲不過了,索性閉上雙眼。他雖然沒有了痛感。但聽見機械的碎裂聲竟然這般刺耳,還是不免心中一凜。
自己還是交代在這雞鳴寺里了。
沉木開始嘗試睜開眼睛,眼前似乎多了很多東西,中樞尚未損壞,正在檢查機體的損壞……居然并無大礙?
而自己的面前,一個少女抱著自己的禪杖努力堅持著站在那里,原本寬大的襯衫中間被洞穿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子彈口出現(xiàn)在她的腹部,露出精密的機械結(jié)構(gòu)。
她讓沉木想起很久以前,師父等人在大佛前迎著火光的背影。
沉木感覺到自己早就失去了的血液一瞬間全部涌上了頭部,以至于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動作來彌補面前的一切。只能任由19號倒在自己的懷里,本就精致好看的五官此時顯得十分易碎。
她不該是一個被義士改造過的冷酷機械嗎,沉木可以把她以前的所有溫暖歸結(jié)于為了達成目的的逢場作戲,但既然大幕已經(jīng)落下,又何必再為自己擋槍?
沉木的世界觀已經(jīng)被這些事情沖擊得不輕了,他本以為沒有神識的智能機械卻是關(guān)鍵時刻救下他的女孩。怪不得安金陵聽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抱著一副奇怪的笑容,至少現(xiàn)在看來,安金陵讓他出去修行的目的完成得非常好。
人類里有敗類,機械里也有值得珍惜之人。他總是強調(diào)著這樣辯證的世界觀。
“子彈,EMP,損壞?!?9號的語言系統(tǒng)顯然已經(jīng)完全受損了,此時只能慢慢吐出幾個有關(guān)聯(lián)的詞語。沉木還是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抱起19號的身體,她身材本來就嬌小,細腰中了這一槍,幾乎是要被腰斬了一樣。
“去外面,你說?!?p> 你說過要帶我去外面看看。
“出家人不打誑語。”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