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城。
三朝古都,不僅有長江天塹的防護,還處于南北交通的樞紐地帶,更是富饒的魚米之鄉(xiāng)。但大晟朝的根基在北方,綜合考慮后,還是建都康京,后斥巨資開鑿了康蔚運河,白日里的蔚城,繁榮熱鬧不亞于京都。
午夜后的蔚城卻格外寧靜,偶爾幾家亮著油燈,透著一股昏黃,好似瞌睡的眼。
易市西角樓,最后一家店鋪的小伙計打著長而響亮的哈欠,終于把白日里那些餐桌上的油膩碗碟洗刷干凈,把那殘羹剩菜胡亂倒入泔水桶,提出放到后門外,明早自然有人來收。
胡同里,角落里,那是流浪動物們的天堂。
窸窸窣窣的,幾只貓兒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連叫聲都帶著幾分饜足。
這本是人安睡的時辰。
但總有人是不能睡的,比如夜香郎。
再富饒的地方,只要有人就免不得要進行那五谷輪回之事。夜香郎們用毛巾包鼻,逐家逐戶拍門叫“倒夜香”,住戶將夜香筒放出戶外、樓梯口轉(zhuǎn)角等,夜香郎們用擔挑搬落街,倒上驢車運走。
轉(zhuǎn)日賣給農(nóng)戶施肥,都是白得的銀錢,若是好運氣還能碰上大戶人家的打賞。
老馬是西角樓一片的夜香郎,這營生雖然又臟又臭,收入?yún)s還可觀,只是想討個合心意的婆娘卻難的很。
大多數(shù)夜香郎也只能娶個夜香婦,誰也別嫌棄誰就是了。
今晚運氣不好,半個銅子打賞也沒撈到,反倒碰到個酒鬼差點吐在驢車旁,那味兒比恭桶還難聞幾分呢。
路過牛寡*婦家門口,居然沒見著她家的恭桶,耐著性子在門外等了片刻,正不耐煩,卻發(fā)現(xiàn)門開著一條縫。
門里似乎還有燈光,老馬探頭探腦往里瞧去,似乎聞到一股什么香味。
這老寡*婦,大晚上不睡覺吃什么夜宵呢?
老馬頓了頓,決定招呼一聲,再晚送桶就不收了。兩手把門一推,把兩眼往里一覷。
“啊——”
變了調(diào)子的凄厲聲音在巷子間來回悠蕩。
鄰居朱大毛光著滿是胸毛的膀子踹門而出,“你丫的叫魂哪!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老馬被拎小雞似的被半拎起來,顧不得求饒只瞪著眼珠向那門里,下面淋漓著一灘氵顯*熱。朱大毛順著目光看去,卻是兩眼一翻,直接撲到在那一灘臊臭上。
屋門大敞著,里面滴溜溜地懸掛著兩坨赤紅的尸體,就像肉鋪里屠夫掛上鐵鉤待賣的鮮肉。
“殺……殺人啦——”朱大毛丟下手里的老馬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一腳踹翻的恭桶沉甸甸地倒下,惡臭在巷子間彌漫。
衙門的捕快們睡眼惺忪,歪歪扭扭地穿著官服,腰間掛著腰牌,捂著鼻子緊皺著眉頭在巷口守著。
仵作已經(jīng)進去許久了。
一對長期生活在小巷里的母女被一起剝了皮,而現(xiàn)場沒有兇器、沒有案犯的足跡,什么可用的線索也沒尋到。
縣令王箐是個新科進士,剛來蔚城不到一年,被下人叫醒說出了這么件恐怖的兇殺案,嚇得第一時間摟住了自己的夫人瑟瑟發(fā)抖。被王夫人扇了好幾個耳刮子才磨磨蹭蹭地穿了衣服從后衙出來準備審案。
連夜提審了夜香郎老馬、鄰居朱大毛,朱大毛空長了一副兇神惡煞的相貌,只肯裹著一身臭烘烘地衣服嚶嚶哭泣,剩下的只有老馬惚兮恍兮地喃喃幾語,“香,好香……”
王縣令連同手下的捕頭們?nèi)滩蛔「蓢I,這人是刺激瘋了。
好幾天過去,案子卻是一籌莫展,王縣令簡直要撓禿了頭。
還沒等案子有個方向。
第二起剝皮案,發(fā)生在七天后,死者是劉屠戶那六十多歲的老娘;
第三起,又隔了七天,這回死的居然是蓄養(yǎng)猛犬、斗犬博彩的徐二狗。
血淋淋的場面,就算飽經(jīng)滄桑的老仵作們也不好受,更何況一個剛進衙門不久的小捕快。
扶著小樹嘔了又嘔,小捕快滿含著生理淚水的眼睛可憐兮兮地蹲在墻腳,蔫頭耷腦甚是可憐。
剛探起身子就是一陣眩暈,一只手從外面迅速伸過來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小捕快搖搖欲墜的身體,“你還好吧?”
聲音的主人是個過路的姑娘,擁有一張姣好干凈的面容,一雙水潤的杏眼透著幾分關(guān)懷。
小捕快耳根有點發(fā)*熱,忙站穩(wěn)了身子。
對上熱心又漂亮的女孩子,再堅硬的人也會軟和幾分。
小捕快在接過女孩子的手絹后,忍不住抱怨了幾句案情,不怎么該說的似乎也無意間透露了那么幾句。
過路姑娘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兒,呵,男人!
要不是闌珊用房租來威脅,有點風寒的白桃根本不想鉆出自己溫暖舒適的被窩,挨個兇殺案場溜達。
肩膀落下一只小巧的白雀兒,胭紅的小嘴輕輕梳理了下羽毛。
白桃伸手輕撫雀兒,“小啾,查的怎么樣?”
雀兒輕輕啾鳴了兩聲,白桃眉頭一落,“什么?沒有痕跡?”
被剝皮兇死的人怎么可能一點怨恨痕跡都留不下呢?
除非,
他們的靈魂被吞噬了。
白桃眉頭一蹙,右手纖長的手指已經(jīng)快速結(jié)了個法印,身形漸漸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這剝皮的痕跡,可不像是一般的刀刃?!卑滋夷竽蟛辉趺赐笟獾谋亲?,細細打量著現(xiàn)場。
徐二狗應該是瓦舍的???,在大蔚朝一些大城市里,有固定的娛樂場所,人們稱之為瓦舍。那些捧角兒的、斗雞斗狗、博彩狎女支的全都集中在那里,也可以說是個一擲千金的地兒。
許二狗是潑皮無賴出身,不知從哪里尋回一條兩米多長、半人多高的斗犬,已經(jīng)連續(xù)好幾日博得彩頭了。
桌案上還有涼透了的下酒菜,幾塊沒吃完的辣子雞裹著鮮艷的辣椒醬,和地上濃烈的色彩兩相映襯。
會是妖干的嗎?
白桃使勁抽了抽鼻子,最終還是挫敗的翻了個白眼兒。關(guān)鍵時刻,能夠追蹤的吃飯家伙居然不好使了。
“汪汪——汪汪汪——”外面犬舍里的斗犬仿佛知道了主人死亡,使勁兒地掙著鏈子狂叫著。
“喵——”一只賴皮老貓受驚后嗖地一聲竄上圍墻,晃了晃禿毛的尾巴,吧嗒一聲甩下一坨熱*騰騰的貓翔。
斗犬更加暴躁地咆哮著。
白桃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上一起兇殺案死去的那個劉老太,白桃對她還頗有幾分印象。
無他,這老太太是個“斗士”!
年輕時就是街里響當當?shù)臐妺D,脾氣火爆,得理不饒人的主兒。殺豬宰羊的活計是她家祖?zhèn)鞯?,招贅了個女婿傳宗接代,實際主人還是這老劉太太。
對上這樣的能人,白桃都自忖無能為力。雖然她很討人厭,但白桃實在想不出,犯人剝這樣的一張老皮能有什么用。
這四人究竟有什么共性呢?
一對默默無聞的母女倆,一個跋扈刁鉆的摳搜老太太,還有這個蓄養(yǎng)斗犬的剝皮徐二狗。
突然靈光一閃,白桃眼睛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