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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直呼其名的愛情

第十一章 真性情

不敢直呼其名的愛情 卜九九 907 2020-08-10 10:02:03

  在王微安的個性中有這樣一個特點,那便是反叛精神。她經(jīng)常有一種按耐不住的沖動,那就是反抗約定俗成的一切。仿若一只剛剛被關(guān)進牢籠的雄獅,一門心思只想沖破牢籠。在某種意義上,對于一個女孩來說,這與其說是難能可貴,不如說是罕見。這個世界是由雄性和雌性組成的,我們每個人的周圍都充斥著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女人有女人的共性,男人有男人的共性。但女人又區(qū)別于女人,男人也區(qū)別于男人。女人和男人由于身體構(gòu)造的不同、社會屬性的不同、身份認同的不同,以及義務(wù)與職責的不同,在很多情形下顯示出對立與統(tǒng)一的局面。但自古以來,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認為女性是弱勢群體,女性天然地被排除在某些具有領(lǐng)導(dǎo)力和創(chuàng)造性的領(lǐng)域之外。就此種意義上來說,女性似乎應(yīng)該有一種安于天命的順從行為。但王微安卻恰恰相反,在她的骨子里,從來不會輕易順從任何枷鎖一般的意識形態(tài)。所以說這是罕見的。

  對約定俗成的一切喊“不”,只會導(dǎo)致兩種局面:一是巨大的失敗,二是巨大的創(chuàng)新。因為意識形態(tài)會裹挾著一個人前進,這是個體無能為力的。你置身在生存環(huán)境中,就必然要依托環(huán)境,種子撒在土里,當然就得在土壤里生根發(fā)芽。但是一個人若能即便被裹挾,也能沖破迷霧與障礙,那么他就重塑了意識形態(tài),所以說這是創(chuàng)新。好比蒲公英,它在土壤里生根發(fā)芽,慢慢地茁壯成長,最后它的果實要脫離母體為自己尋找新生。人也該如此,你在不可選擇的生存環(huán)境里演繹生存,但你得有沖破固有枷鎖的勇氣與魄力,你得為你的精神的落腳點重塑基石。這就像亞里士多德所提出的第一性原理一樣。

  王微安這個姑娘是有這種創(chuàng)新精神的。這也許是由于她從小沒接受過刻板教育的緣故。也就是說王微安沒有被圈在固有的教育框架里教育成長,她是在最原始的狀態(tài)下在自發(fā)地教育自己。亞里士多德的第一性原理主張用物理學的思維看待世界、分析問題,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意在讓人們在探索知識的過程中追尋事物的本源。為什么我們要把王微安的這種來自于人的天性的自發(fā)的自我教育與亞里士多德的第一性原理等同來看呢?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第一性原理更傾向于旨在打破知識的藩籬,回歸到事物本源去思考基礎(chǔ)性的問題,在不參照經(jīng)驗或其他的情況下,從物質(zhì)和世界的最本源出發(fā)思考事物。而王微安的自我教育正符合這一特性。她的成長過程踐行了一種淳樸的、優(yōu)良的、沒有被污染的、人性趨于善與真的一種最天然的教育。如果非要用具象化的一種方式來解釋的話,王微安的成長就像原始森林里一株橡樹的成長一樣,橡樹想成長為參天大樹,它就得接受陽光的照射、雨露的滋養(yǎng),光合作用等,這是最天然的東西。而王微安接受的正是最天然的東西。

  王微安七歲成為孤兒,自此后跟著祖母一起生活。祖母劉泉德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女性,她沒有接受過很高的教育,充其量只是認識幾個字而已。但是這位女性卻相當了不起。她在極度艱難的生存條件下把她的孫女培養(yǎng)得猶如一顆頑石。劉泉得的親人相繼去世,只剩下她和孫女后,這位老人就扛起了生活的重擔。她靠編織一種美觀、精巧的掛飾賺取生活費。有品位的人都喜歡在客廳掛這樣一件掛飾,以彰顯自己獨特的審美。就像有經(jīng)濟實力的人都喜歡購買一款瑞士腕表,以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一般。這種掛飾非常美觀,因此編織的時候既費眼,又對頸椎不好,因為你需要老是低著頭。因此,劉泉德很早就有了頸椎病,不到六十歲身子就佝僂了。但她是一個非常樂觀的人。

  劉泉德的這種樂觀不是樂觀本身的呈現(xiàn),而是智慧的呈現(xiàn)。也就是說,在現(xiàn)實意義上,劉泉德沒有樂觀的基礎(chǔ),但在精神的意義上,她卻做到了樂觀的選擇。是的,雖然樂觀拋棄了這位老人,但她依然追著它不放。正是這種選擇使劉泉德給她們的祖孫生活建構(gòu)了一種不向命運妥協(xié)的不屈不撓的奮斗精神。因為悲觀能瓦解一切你原本擁有的東西,而樂觀卻有可能創(chuàng)造一切你原本沒有的東西。一個人能認清這一點,是相當難能可貴的,所以我們說劉泉德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在王微安的記憶深處,祖母是一位慈祥善良、和藹可親的老人。她非常寵愛王微安,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嚴厲的話。雖然她們的祖孫生活一直過得捉襟見肘,但她從來不讓王微安干一點粗活,而且總是想方設(shè)法用僅有的食材做出最可口的飯菜。她疼愛自己的孫女勝于珍惜自己的生命。正是祖母的這種無怨無悔的愛塑造了王微安的那種天然的性情:奔放灑脫,無拘無束。

  兒時,王微安的心靈像野鳥一樣自由,因為沒人管束。祖母從來不會對她說這應(yīng)該做,那不應(yīng)該做。她始終讓王微安自然成長,憑借她天真的心靈引導(dǎo)她做最正確的事,讓淳樸的大自然和人的純良本性塑造她的人格,從不多加干涉。因為這個可敬的老人始終深信:人之初,性本善。只要稍做引導(dǎo),她的孫女自會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姑娘。在祖母與王微安相依為命的那八年,在祖母不動聲色的教導(dǎo)下,王微安為自己的天性奠定了基石,即單純善良、奮進正直、有理想,天性美好得像璞玉和純金。

  但是,當祖母去世,王微安開始自力更生,投身社會勞動時,那種自然的天性不得不收斂起來,有時甚至不得不極力壓抑或克制,以便適應(yīng)社會的種種教條。然而,讓王微安深感意外或者說不安的是,有些教條是毫無人道的,甚至是違背人類天性的,根本就沒有起到教化作用,反而事與愿違。而且有些教條是毫無理性和進步意義可言的。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那種反叛的個性在悄然萌生。其實王微安在自我教育的一路,在塑造自我的一路,這種精神始終貫穿始終。如果沒有這種精神,這個姑娘根本沒可能出現(xiàn)在清華大學的圖書館,根本沒可能寫出幫助趙悅馨獲得出國留學資格的那篇論文,她早就被生存境遇下糟糕的現(xiàn)狀淹沒了,就像她和葉子所說的,她現(xiàn)在很可能依然還在街邊某家飯店的客堂里圍著一條圍裙端盤子呢。

  一個人沒有奮斗精神,沒有打破固有牢籠的勇氣,沒有能屈能伸的魄力,沒有置身在生存中卻可以跳出生存看待世界的那種清醒的認識,一個平凡的人注定只能在社會底層掙扎。這不叫宿命,這是弱者的選擇。但是即便我們選擇堅強,選擇成為一個強者,選擇不安于天命,選擇奮斗,選擇為了理想而戰(zhàn),我們也要明白:奮斗在于過程,不在于結(jié)果;奮斗也可能只是一個過程,而沒有結(jié)果。理想是每個人價值構(gòu)想的烏托邦,正確的價值取向?qū)驗跬邪畹穆涞?,而錯誤的價值取向?qū)е聻跬邪钜仓荒苁且粋€烏托邦,最后被另一種正確的價值取向取代。而王微安這個姑娘在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什么叫先驅(qū)者?先驅(qū)者就是不走尋常路,先驅(qū)者就是在充滿坎坷與荊棘的一片廣袤的未知的荒原上踩出一條后世之人愿意跟隨的路。

  但是這條路不好走,需要有極大的、堅定的信念,需要有承受不被理解的張力,需要有極高的承受痛苦的闕值,需要有忍受極致孤獨的勇氣,需要有準備奮斗一生的耐心,更需要有隨時面對生命隕落的坦然。就目前來說,在王微安在清華大學圖書館工作的第三年,張之琛與李白甫接觸到她人生的這一時期,那種信念,那種張力,那種闕值,那種勇氣,那種耐心以及那種坦然,王微安都不具備,她唯一具備的是她的精神有這種趨向,她的奮斗有這種意識。因為她畢竟還年輕,真正的風雨是歷經(jīng)人世的滄桑后,一個人還能展露笑顏,認為人間值得。

  王微安的這種奮斗精神以及價值趨向一方面來自于祖母劉泉德教育的結(jié)果,一方面來自于她自身的價值求索。說到底,無論社會環(huán)境如何,無論是怎樣的一個時代背景,無論出生怎樣,無論身體是健全的還是殘缺的,一個人要走的路主要還是取決于他自身的選擇,即個人價值的求索,這是決定了一個人最終會成為怎樣的一個人的前提。沒有價值求索就無所謂選擇可言,也無所謂道路可言。別人的價值就是你認為的價值,那你隨大流就可以了;別人的方向就是你的方向,那你人云亦云就可以了。這樣一個人可以過得看起來很省力,因為他幾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推陳出新,他只是在復(fù)制蕓蕓眾生的人生罷了。跟隨是一條很簡單的路,你只需要忍受從生到死跟隨的過程中必須忍受的那些常規(guī)的痛苦就好了。什么叫常規(guī)?他經(jīng)歷的你也不可避免地要經(jīng)歷,這叫常規(guī)。例如女人有子宮這個器官,她有生育的職責,所以所有要生育的女性都要忍受分娩時的那種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的痛感,對女性而言,這是一種常規(guī)的痛苦。但是價值求索永遠都不會是一條常規(guī)的路,價值求索只可能是一條革故鼎新的路。

  劉泉德是一位具有仁愛大義的女性,在她的性情里沒有功利性的個人主義,更多的是深明大義的存在主義,因此她善于保護孫女的心靈,也善于引導(dǎo)她從樂觀的一面想任何事情。祖孫相依為命的那八年,劉泉德用愛抵御了一切外部的侵犯,為孫女營造了一個祥和、安寧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雖然物質(zhì)貧乏,但精神富足。劉泉德身體力行,教會孫女一個道理:一個人不能自我設(shè)限,生命的價值在于創(chuàng)造。正是這種教育理念,當祖母去世后,才能使只有十五歲的王微安可以說是非常坦然地走上了她的個人生存之路。

  但是人是矛盾的個體,人之所以矛盾是因為外部環(huán)境給每個個體施加了太多不能回避的影響。雖然祖母為王微安年幼的心靈注入了樂觀的活泉,但自從步入社會,投入實踐勞動以后,尤其是在圖書館工作的這三年,王微安一直不能逃離地游移在樂觀與悲觀之間,當她的精神屈服于現(xiàn)實時,她的情緒傾向于悲觀;當她的精神凌駕于現(xiàn)實之上時,她的情緒傾向于樂觀。祖母在世時,劉泉德為孫女消減了悲觀的影響,祖母用樂觀為王微安營造了一個平靜的世界,但是參與工作以后,世界以其本來面目呈現(xiàn)在王微安的眼前,沒有人再為她刻意地屏蔽使精神趨于消極與頹廢的那些陰暗的因素,這個姑娘赤手空拳地置身在生存中,在這種境遇里,她被打壓,被嘲弄,被輕視,被欺辱,她的精神與肉體同時被生存競爭中的弱肉強食、人性的復(fù)雜與陰暗以及世界的異化所蹂躪,因此悲觀油然而生。于是,在樂觀與悲觀之間游移便是王微安這一時期的精神現(xiàn)狀。

  與葉子交談時的那個王微安是悲觀的,與張之琛交談時的那個王微安也是悲觀的。這是因為站在生存競爭的同一水平,王微安必須低調(diào)處事,你一個沒有接受過正統(tǒng)教育,在圖書館工作的打雜人員,不能在莘莘學子面前表現(xiàn)得那么自信。這是生存的第一原則。不然你把教育正向的一面放在何等位置?王微安深諳此理,所以在別人面前,尤其是在接受正統(tǒng)教育的那些莘莘學子們的面前,她把正統(tǒng)教育放在了高不可攀的位置。這也就是為什么那些拿著名校學歷的人有那么顯而易見的優(yōu)越感。

  但是與李白甫交談時的那個王微安卻是樂觀的,甚至于在她的樂觀里夾雜了輕蔑的成分。這一點李白甫感覺到了。這是因為王微安與李白甫在生存競爭上不在一個起點,在現(xiàn)實意義上,李白甫這樣的人引導(dǎo)或者關(guān)乎著王微安這樣的人的生存之路。李白甫是前輩,王微安是后輩。前輩被認為有人生經(jīng)驗,有生存經(jīng)驗,有社會資源,有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這是前輩的優(yōu)勢,尤其是作為一個在名利與事業(yè)上取得一定成就的前輩。在王微安的骨子里她對這種人有一定的崇拜心理,但也有一定的不服心理,還有一定的勝負欲。在王微安的詞典里沒有“不可超越”這四個字,這正是她用那種平等的語氣和李白甫交談的主要原因。當王微安抓住李白甫的弱點后,當她看到他的隱痛后,她既同情他,又有一點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所以王微安大義凜然地告訴這位教授她不是清華大學的一位學子,而是圖書館的一位雇傭工。在這一刻,“雇傭工”彰顯了社會意義上和人性意義上的眾多色彩,這是王微安的那種復(fù)雜情感的體現(xiàn)。

  不可否認,李白甫被王微安鎮(zhèn)住了。讓李白甫大為驚駭?shù)牟⒉皇峭跷搽S意寫在紙上的那個敏感的字,而是這種行為背后所彰顯出的她的那種無所畏懼、灑脫不羈的真性情。正是這種難能可貴的真性情使李白甫注意到了王微安,并忍不住把她叫到辦公室,想和她進一步深入交談。他想了解這個姑娘的思想,以及她這個人。

  作為老師,李白甫欣賞這個學生,而且也不以欣賞學生為恥,雖然當時他并不知道王微安不是一個學生。因為李白甫心里十分清楚,這種欣賞源于王微安的人格魅力和富于智慧的洞悟力。作為男人,李白甫偏愛這個姑娘,雖然他只是初次見她,并不了解她,但這并不妨礙他偏愛她。這種偏愛來自于女性對男性的那種謎一般的吸引力。是的,李白甫被王微安吸引了,雖然就目前來說他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對王微安著迷,是她身上的哪些特性把他吸引住了。但他已經(jīng)開始對王微安另眼相待,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在李白甫的人生中,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剛認識一個姑娘就被她獨特的氣質(zhì)與個性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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