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

　　自那天起，爸爸就成了工廠的廚子。他做得很認真，似乎很怕廠長換人。為了做好這份工作，他夜里竟然寫起了筆記。

　　薛凝霜有一次看到還問：“這是什么？”

　　“紅燒茄子的做法?！蹦贻p的爸爸說：“食堂后面的墻根底下種了一溜茄子，但其他廚子只會做肉燉茄子，我尋思前世吃了那么多各種口味的茄子，哪天給他們換換花樣?！?p>　　“那我不建議你做這道，太耗油了。廠長可能不會同意?！?p>　　“……”年輕的爸爸思考半晌，手指點著薛凝霜的眉心，說：“你說得對！這年代油還不像后世?！?p>　　“嗯！我覺得蒜泥茄子就不錯，材料好弄，不費油。但我覺得這道菜最好創(chuàng)新一下！”

　　“怎么創(chuàng)新？”

　　爸爸是信任薛凝霜的，她這個女兒前世做飯的手藝被很多人稱贊過。甚至到了后來，他大外甥想贊助三十萬幫助女兒開個小吃店。不過，那時因為她不愿意回老家，這件事未能成行。

　　薛凝霜說了方法，爸爸就準備先試驗一下。

　　于是，晚飯是爸爸做得。他煮了一鍋茄子，瀝干水切成小塊直接端上桌。桌上除了盆裝的茄子，還有三個調料碗。

　　一碗半口的紅油辣椒蒜末，里面加了香菜；一碗只有蒜末，還有一碗是花椒油醋拌蒜末。

　　“嘗嘗?！卑职中Σ[瞇地說：“看哪個好吃?！?p>　　一家四口把一盆茄子吃光，竟還意猶未盡。

　　媽媽說：“我想著，以后晚飯都你來做吧！也給孩子改善改善口味?！?p>　　這話里沒一個字在夸，整一句下來卻是最高的贊美，爸爸欣然應允！媽媽的態(tài)度，代表這個茄子三吃可以實行，于是第二天回家的時候，父親帶回來五個罐頭。

　　原來爸爸工作的那個廠子是做罐頭的，由于他午飯那個茄子三吃受到工人們的一致好評，廠長獎勵他五個罐頭！

　　五個罐頭里，三個山楂罐頭，兩個橘子罐頭。

　　媽媽拿到罐頭的第一時間就開了兩個，一個山楂一個橘子一家四口吃得眉眼含笑，這是前世都沒有的甘甜日子！

　　爸爸當工廠廚子的第三天，奶奶上門了。她是帶著小霖子和薛凝露一起上門的，張口就問爸爸現(xiàn)在干什么呢？好久都不來她那邊吃飯了。

　　薛凝霜聽著這話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指責母親霸占著父親不讓他孝敬老娘。

　　不知母親聽沒聽得出來，薛凝霜滿心擔憂，在她眼里奶奶就是個刻薄老太太！

　　“……小露兒說，南河買了罐頭？這罐頭可是稀罕物件，怎么不見他往我那邊送一個，你看小霖子還沒吃過，這可是南河的親侄子！”

　　話里不帶一個臟字，卻句句擠兌人！薛凝霜一直知道自己奶奶宅斗技能滿點，嘴上功夫了得，卻沒想到她從來不留余地。

　　其實，她也能理解，奶奶有兒有女，光兒媳婦就有三個，實在用不著母親這個二兒媳婦伺候，自然不用給自己留什么余地。

　　薛凝霜怕奶奶又說什么話委屈了自己母親，轉身進了堂屋，搬凳子爬櫥子拿了一瓶山楂罐頭遞給奶奶。

　　薛凝露說：“奶奶，橘子罐頭好吃?！?p>　　奶奶接過山楂罐頭吩咐薛凝霜，“去，給奶奶拿個橘子罐頭?！?p>　　“……”薛凝霜沒動。

　　年輕的媽媽轉身，“您等等，我給您拿?！?p>　　看著媽媽年輕的背影，薛凝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有點心疼，特別心疼。但是，這個老人是自己的奶奶，一旦她跟奶奶對上，爸爸未必會向著她們。

　　鄰居那些人也會閑言碎語，說媽媽不孝順婆婆。

　　忍一時之氣可能就只是一時之氣，忍不了那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薛凝霜看到媽媽把最后兩個罐頭也拿了出來，都交給奶奶。

　　“都給您?！毖δ膵寢屨f：“是我想得不周到，忘了給您送去。”

　　奶奶把手里的那個給了小霖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年輕的兒媳婦，然后伸手接過另兩個罐頭，帶著孫子孫女走了。

　　院子里只剩薛凝霜和年輕的母親，兩人久久回不過神來。

　　忽然，媽媽蹲下身，摸摸女兒的頭發(fā)，問：“我把罐頭都給奶奶了，霜霜會怪我嗎？”

　　如果是前世，答案是會！她本來就貪嘴，從她嘴里奪食無異于與她為敵。這世上的美食但凡是她的，除非她允許，別人休想觸碰。

　　但此時，她搖搖頭，“我不喜歡奶奶，但她是爸爸的媽媽。如果爸爸像我愛媽媽一樣愛著奶奶，那任何好東西給自己的媽媽都沒有錯?！?p>　　年輕的媽媽眼圈一紅，把薛凝霜抱進懷里，“霜霜只吃了一次，還想吃嗎？”

　　“想?！毖δ獙嵲拰嵳f，“等爸爸再發(fā)明新菜，廠長伯伯還會獎勵爸爸罐頭的?！?p>　　“你說得對，讓你爸爸再發(fā)明新菜！”

　　晚上，爸爸回來得知白天發(fā)生的一切，目露哀傷。他無疑是愛妻女的，但他無法左右親朋好友的看法，尤其無法左右自己母親的看法。

　　深夜，他坐在堂屋門外，一邊驅趕蚊子一邊看著星星。薛凝霜也沒有睡著，她爬下床來到爸爸身邊。

　　“怎么還沒睡？白天睡多了？”年輕的爸爸將女兒橫向抱到膝頭，用身上的衣服把她從頭包到尾，不讓蚊蟲有任何機會咬到女兒。

　　薛凝霜躺在爸爸懷里十分安全，她說：“奶奶偏心讓你傷心了。”

　　年輕的爸爸沒有答話，只用下巴蹭了蹭女兒的發(fā)旋，不知是不是有不知死活的蚊子叮了爸爸的下巴，薛凝霜懷疑親爹在用自己頭頂給他撓癢。

　　許久許久，久到薛凝霜以為爸爸永遠都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你奶奶不喜歡你媽媽，覺得你媽媽沒給我們家生個兒子，覺得她罪大惡極……”

　　“我知道?！毖δf：“您上輩子不也這么以為的嗎？您還裝看不見，其實大可以繼續(xù)裝下去，您的日子或許好過些。”

　　“裝不下去！”年輕的爸爸哽咽道：“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恩愛過！她是我選的妻，我先選的她才有了你們，我不是為了生兒子才娶的你媽媽。”

　　薛凝霜知道，爸爸媽媽倆人是自由戀愛。那個年代，自由戀愛并結合且白頭偕老，那是多么難得！

　　只因沒有兒子，只因沒有兒子，夫妻離心，同床異夢！

　　年輕的時候母親受了太多委屈，年紀大了看他一眼都難受。爸爸明明有妻子，過得卻像個單身漢。

　　“其實，”薛凝霜說：“咱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您有沒有想過再跟媽媽生第三胎，拼個兒子什么的?！?p>　　“……”年輕的爸爸愣住，“你胡說什么？這是你一個女兒能跟爹媽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