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熟悉而又陌生的那張臉。
與印象當中的少年意氣風發(fā)和陽光明媚不同,這張臉上蒙上了一層冷峻的神色,還有一絲隱隱的狠厲決絕和薄涼,同時又夾雜著慣有的懦弱綿軟,總之歲月如刀,雕刻了一重重復雜與矛盾的氣場,貫穿在他的周遭。
“接下來我應該如何做?”韓安瑞開口了,聲音不疾不徐,氣場明顯是弱的,甚至帶著一絲求教的虔誠。
“這并不難?!弊诹硪粋鹊呐碎_口了,沒錯她是朱小姐,此時她難得的換上一件深紅色絲質的無袖衫,如果不是開口說話,手臂也隨之晃動,幾乎都要和身后的深紅色幔帳融為一體。
朱小姐是個學習模仿力極強的人,也極善于洞察人的心思,平日里的上班時的著裝和審美總是嚴格的和蔣思頓趨于一致,講話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的附和和迎合之中,巧妙的植入自己的立場和想法,最后讓對方認為,這些想法是原本植根于對方心靈深處的,只不過是借由她的嘴,說了出來。
而此時,她的著裝的大膽清涼,或許是因為對面坐著的是韓安瑞,審美和喜好又有不同,所以她此次的風格與以往略有差別。
因為她在不斷的嘗試和碰撞和觀察當中,洞悉了很多不為常人所知的秘密。
彼時的白芷白凈高挑挺拔,但是可能文學氣息過重的緣故,周身總是彌漫著一絲濃郁的傷春悲秋的憂郁氣質。
而當時剛剛海外歸來的韓安瑞,見怪海外陽光健美的白人女孩,可能是由于新鮮感,倒是非常迅速的就被這種“我見猶憐”的華夏國傳統(tǒng)美女氣質所吸引,微蹙的眉頭,迷離躲閃的眼神,常常會沉重的敲擊在這個孱弱瘦削的男孩心弦之上。
敏銳如朱小姐,對男人心思洞若觀火,又怎么不會感知到這一點呢?
于是,她也開始有樣學樣的規(guī)范自己的動作神態(tài),以及談吐方式,在其無意之中把她的形態(tài)倒是習得了七八分,再加上,原本纖瘦矮小,長發(fā)稀疏,略微一點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相比起來,到更是把“行動如弱柳扶風”的“病西子”的神韻模仿得惟妙惟肖。
或許從這時候起,就開辟了之后長達數(shù)年的“類卿“的風潮,白芷看著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女子模仿她,氣的跺腳又無可奈何,因為她們環(huán)繞在他身邊,而韓安瑞饒有興趣地看她怒不可遏從而樂在其中。
一副玩世不恭的得意之像,倒是像極了上個世紀初的貴族遺少,叼著鴉片眼神迷離的醉生夢死之像。
而此時的白芷,基本是沉浸在如山的案牘之中,根本無暇關注這一切,甚至還有時因為巨大的壓力對著韓安瑞瞪眼訓斥,相比之下,哪里還有了往日的“纖纖弱質”之風。
韓安瑞大呼上當,心里一酸,頓覺委屈,對著迎上來的朱小姐,不由得敞開心扉,微詞抱怨。
“她也是為你好?!?p> “她或許有業(yè)績壓力在,并非針對你。”
......
出乎意料的款語溫柔,更讓韓安瑞有一種上當?shù)膽嵟途眠`的放松。
更何況,朱小姐還把握了那一小場域的輿論導向。
韓安瑞不時覺得,自己的心就像微風吹拂的湖面,像是被熨帖過一般,無一處不妥貼。
“我看你有時候也就將就一點吧”朱小姐開口了,聲音細細的,一副弱不禁風的神情,“你是個優(yōu)秀的年輕人,門第又高,責任也重。若是真的驕縱出身的女孩子,也不定好說話,這個白...嗯,就算有些不安分,你得收服了她,那才是你的本事?!?p> 她頓了頓,瞥一眼身邊的蔣思頓,“她雖驕縱,但是一旦馴服了,不也是會乖乖的聽話,只要不放她出去飛,沒有外面花花世界的誘惑,那自然是會意識到你的好,她要是認識不到,才是傻子呢?!?p> “可她不聽...我的”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家在這兒這么有聲望,你若是發(fā)聲了,誰敢冒險收?等過個七八年,她姿色想必大為減色。等她的自身資本減少,你盡可以離開嘛,而且這期間你也不是不能看看其他的——她也管不動你。”
久不發(fā)言的蔣思頓輕咳一聲,也加入了談話,“沒錯的,女孩子嘛,年輕的時候老嚷嚷著要獨立,脾氣自然是要大一點的,不過作為男人,也不能太慣,畢竟男人的面子也是要有的,不能談個戀愛就被‘轄制’了,這出去還不讓人笑話?”
蔣思頓原本不是個“見風使舵“的人,不過這些年來職場沉浮,他早已明白有些心機還是應該小心收好。比如現(xiàn)場,面對對面這個貴氣而又腐朽脆弱的美貌青年,他強壓住妒火中燒和不斷翻涌的嫌惡,笑臉迎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循循善誘:“男人風流不是風流,那叫本事?!?p> 他內心止不住的想:
也就幾年光景,也就蹦跶幾年吧,白芷。等幾年后你青春不再事業(yè)拉胯,到時候看你不回來跪著求我!
也許想象得太真切,他甚至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戳丝囱矍暗哪泻ⅲ靡獾南?,至于他嘛,找?guī)讉€姑娘,腐蝕他消磨他,幾年后也不過是個事事無成的二代,紙醉金迷的錢簍子,能成什么氣候。
他甚至對著這個求教的后生,露出一副近乎討好的諂笑。
韓安瑞沒有說話,輕輕點了點頭,他臉上由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像水一般流動,窗外幾片葉子抖了抖,使得他的臉上的光變幻成幾處光斑。
他偏了偏頭,抬起手了擋了擋,整張臉上都浸潤在了手掌投下的陰影里,再過了一會兒,由于窗外的光線位置的移動,他整個人都浸沒在黑暗的陰影里了。
光柱只留了細細的一道,撒在一本茶幾上的大部頭的一本淡灰色的書籍上,再不久,連書上的光柱也漸漸消散,一切都變成剪影,隱沒在淡色的黃昏當中。
白芷看到這里,嵌入掌心的指甲不知什么時候松開了。
也不感到疼痛,就像是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化作一股風,吹過小時候換牙時候,掉了的牙齒的齒槽,只是一片麻麻的,過了許久,才透出一絲酸痛。
朱小姐就像是小時候那個騙她的牙醫(yī),神色淡然的和她聊天,趁她不注意之時,悄無聲息的就快狠準拔下她的牙齒,一顆,接著又是一顆。
那時她總是撒嬌的哇哇大哭,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但她心里明白,她處于換牙期,這些她怕痛而不敢碰的乳牙,是必須拿掉的,況且后面還會有新牙齒長出來。
可是面對朱小姐,她甚至做不出反應,因為成年的她,并不知道這些空了的不斷滲血的牙槽,還有不會有新的牙長出來了。
就像她曾經(jīng)被埋葬的才藝,不知道何時、還會不會再度被喚醒。
許久,白芷挪動僵硬的腳尖,意識到旁邊還有個人,強顏觀笑的說,“你可知那是本什么書?”
“《安娜克烈琳娜》”
“你眼神真好,我怎么沒看清書名?!?p> “哈哈哈,這陣子我天天看,呶,這里也有?!闭f著他又指了指石壁上面呈現(xiàn)出的新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