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松一絲不茍的將黑白棋子分別裝回棋罐里,一臉平淡的說道:“爺爺,要說一點責怪都沒有,那也是自欺欺人,但是這些年下來……也就釋懷了。子松只是怕……只是怕到死的那一刻……竟還是不能見到生身父母……那,該是一種什么樣的遺憾呢?”
雖有遺憾,但是卻沒有落寞。
一個十五歲不到的少年,強忍身心劇痛,卻有著一臉如沐春風的微笑。
門外進來了幾人,走在最前面是他姐姐楚虞瑤,美麗的臉龐上帶著一股并不由衷的笑意。
跟在她身后面的是堂姐楚玉和堂兄楚斌,然后是一個約莫三十四五的青衣男子,是楚子松的師父慕容靜軒。
最后走進來的是一位及冠之年的翩翩美男子。
包括楚云天在內(nèi),眾人都是眼睛一亮,這最后進來的俊美男子,一攏紅衣,玄紋云袖,皮膚白若雪蓮,眸子如山巔神圣清泉。
不用說,定時那“公子王孫意氣驕,不論相識也相邀”,浩然天下年輕前十人,位居第二的慕容長風。
楚玉一臉憂心仲仲走到楚子松身邊,輕輕的攏住他比自己還高的肩頭,泫然欲泣。
楚斌背上也斜插一把長劍,走過來伸手就要朝背后拔劍,還沒有張嘴說話,就看見自家姐姐拿大大的眼睛瞪來,囁喏著就把那句“楚子松,現(xiàn)在你再來接我一劍”硬生生吞了下去。
楚子松微笑看著這個同在天機宮學(xué)劍的堂哥,本想說我便再接你一劍也無妨,只是此時一身青衣的師父走了過來,他單腳屈膝一拜:“師父,您來了!”
慕容靜軒先朝旁邊的楚云天作了一揖,然后讓自己徒弟坐好,右手搭在他左手開始把脈。良久,他緩緩起身說道:“楚老爺子,之前子松一直服用那定氣丹壓制體內(nèi)寒氣,如今寒氣進入心肺兩脈,定氣丹已力有不逮……家父最近提出一種新的療法,說可以去除寒毒十之八九,但是……”
眾人都是心中一緊,靜待下文。他緩緩接著說道:“難啊,雖然就在前幾日,家父的紫陽元功已突破至臻境,可以用紫陽元功替子松洗元伐氣,重立氣府,但是缺少一枚最關(guān)鍵的丹藥……是,那五品的火龍丹……”
眾人神情皆是低落,楚虞瑤那張笑臉再也綻放不起來了,她輕輕背過身子,許是在掉眼淚。
“哎,雙子洲乃至整個浩然天下,能煉制五品火龍丹之人,鳳毛麟角……不過天機宮收到消息,元宵節(jié)萬花谷會開設(shè)一個比以往規(guī)模更大的煉丹大會,據(jù)說有不少高明的煉丹師會來參加這次丹會,或許可以去碰碰運氣……”,慕容靜軒也是一臉無奈。
一旁的楚玉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了什么,還是忍住沒有說話。
楚云天讓楚虞瑤先帶著大家出去之后,他才問道:“靜軒啊,在找到火龍丹之前,子松的寒氣還能壓制多久?”
楚子松的師傅慕容靜軒,頹然嘆氣道:“最多四個月吧……”
楚子松倒是沒有眾人顯得那么憂愁,他一臉平靜的微笑道:“姐,這里只有長風師兄一位客人,就全全賴你來招待了。”
那一攏紅衣的慕容長風瀟灑的停住腳步,用充滿磁性的聲音柔和說道:“倒也未必長久是客人……”
這話一出,楚虞瑤俏臉有一抹酡紅升起。
楚子松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慕容師兄的話中意思,她們四姐弟,自然不用客氣,這個慕容師兄說不得以后就是他姐夫,自然也就不會長久是客人了。
不過隨即楚子松就有些惆悵,天下排名第二的慕容紅衣,做自己的姐夫,竟然好像有些失落。
慕容長風走到哪里都是一攏紅衣,他雪白如女子的肌膚在紅衣映襯之下,更令天下女子沉醉。于是又有“積石有玉,列松如翠,紅衣獨絕,世無其二”的說法,所以他又被稱作為慕容紅衣,說的是世間再也沒有男子能穿紅衣有慕容長風這般風采了。
楚虞瑤看到自己弟弟臉有惆悵,心中更疼,強忍哭意伸手去撫他的俊秀臉龐,楚子松突然說道:“姐,我想去煙云峰看看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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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之繼續(xù)走回南門,街道兩旁已經(jīng)開始收攤了,他趕到年邁老嫗攤子前,剛好老嫗要收攤,楊牧之忙不迭掏出三文錢又買了一碗,老嫗顫巍巍多給加了一些蜂蜜糖水,晶瑩的白涼粉也堆出碗尖。
老嫗滿是皺紋的臉帶著笑意,慢吞吞說道:“公子,這涼粉可是好吃啊……”
楊牧之邊吃邊點頭,老嫗就拿葫蘆瓢再舀一瓢給他,又加了點糖水,笑著說道:“公子,這碗就不收錢了……”楊牧之趕緊擺擺手,又遞了三文錢給老嫗,笑著道:“那可不行,這還是要給錢的”
老嫗也不推辭,繼續(xù)收攤。楊牧之吃完涼粉問道:“天色還早,為何大家都急著收攤?”
老嫗一邊顫巍巍的收攤一邊輕輕回道:“最近小狐仙鬧的厲害,是以大家早早收攤回去……”
楊牧之若有所思,看看不遠處的南門牌坊,還是從北門出去吧,難得來一次,再走一趟。
到北門時,整個山腳已是冷冷清清了,太陽還沒有完全西落,余暉中楊牧之回頭再看了一眼高聳入云霄的煙云峰,大步從北門牌坊走出,穿過大概兩里地的樹林,就是彩云城北門。
樹林里安安靜靜,地上雜草叢生,踩出一陣窸索之聲,走了一段路地面就開始有雪了,越來越厚,踩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卻又是一陣吱呀的聲音,林子中種植的都是筆挺高聳的白楊樹。
楊牧之突然停下腳步,背靠一顆白楊樹,他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條身影跟著自己,而且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襲來。
有北風吹過,樹上簌簌掉落雪花,輕輕覆在他的肩頭,楊牧之的心突然一沉,衣袖里滑落出一樣?xùn)|西握在右手,露出半截碧綠的劍尖。
當最后一抹余暉徹底消失,楊牧之瞬間閃向旁邊一顆白楊樹,同時右手一抬,手中碧綠飛劍朝身后一閃而逝,左腳一蹬再閃,背部接觸樹干那一瞬借勢再閃,一瞬間竟然連換四顆樹的位置。
叮的一聲,飛劍無功而返,還剩兩次使用機會。
楊牧之在一個小土包上立定,剛才立身那四顆樹皆是被齊齊削斷,一人合抱的樹干依然矗立在雪地不倒。
三丈遠是一個黑色身影,手拿一把明亮的長劍,看不見面容,他的聲音陰寒冰涼,“嗯,小子的反應(yīng)還挺快的嘛……”
話音未落,劍罡又至。
楊牧之不敢硬抗,再向一旁躲閃,同時右手又是一揚,碧綠飛劍疾斬黑影,又是叮的一聲,還是徒勞無功。
他身形還在半空中就感覺胸口一悶,落地時差點就站立不穩(wěn),凝住的一口氣也瞬間渙散,一大口鮮血就要噴出。
楊牧之深吸一口氣強吞下鮮血,就在此時劍罡又至,楊牧之身形再退,胸口似乎又挨了一劍,他右手中那最后還能出擊一次的飛劍也脫手飛出。
啪的一聲,楊牧之臉朝下重重摔在雪地之上,他艱難抬起頭,看見眼前黑影一手拿劍,一手拿著自己的那只碧綠飛劍,緩緩踩著雪地走過來,無聲無息也無腳印。
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全身,楊牧之不敢吐這一口氣,因為他全身氣脈已徹底斷絕,憑借八錦拳練到現(xiàn)在六納一吐,這口氣能堅持多久是多久了。
黑影揮手擲出那把碧綠飛劍,“還給你吧!”
飛劍向著楊牧之頭頂百會穴激射而去。
連一個手指都難以動彈的楊牧之此時只能閉眼等死,這個黑影連任何思考和保命的時機都不留給他。
“叮鈴”一聲,有清脆的風鈴聲響起,一個紅色身影飛了過來,紅光一閃而逝,瞬間就消失在樹林之中。
只看清了一個白色狐貍面具的黑影愣了一下,看著沒入雪地的飛劍,怔怔出神。
最后,他自言自語道:“氣脈全部被斬斷,就算救走也活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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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弟外加一個慕容紅衣,緩緩爬山。
剛到煙云峰半山腰的玉屏樓時,楚斌這貨居然說餓了,于是眾人只好原路返回,原本煙云峰的夜景是極為不錯的。
山路崎嶇都不能用來形容煙云峰的陡峭,好不容易下得山來,楚斌撇嘴道:“更餓了……”
楚虞瑤莞爾笑道:“斌兒,一會我們?nèi)ケ遍T口那個老字號粥鋪,那里的粥你是吃過的,味道可好了呢……”
楚斌咽了一口口水,點點頭道:“那里的粥的確很好吃,我們不如走快點吧!”
走在楚斌身后的楚玉突然捂住胸口,臉色非常難看,胸口莫名的疼讓她差點就站立不穩(wěn)。
楚斌和楚子松趕忙上前攙扶住她,楚斌著急的問道:“姐,你怎么了?”
楚玉緩了緩片刻,抬頭柔柔笑道:“姐姐沒事了,走吧,去喝粥了……”
楚虞瑤不放心的問道:“玉兒,你真的沒事了嗎?”
楚玉搖搖頭笑道:“真沒事了,剛剛像是有所感應(yīng),心口被針扎一樣,痛了一會,就好了……當年娘親……走時,我也這樣痛過一次……”
楚斌一呆,愣楞道:“該不是爹出什么事了吧?”
楚玉抬手就打,嬌笑罵道:“烏鴉嘴,狗頭里想的什么呢?不許亂說,快點走吧!”
楚斌縮了縮脖子躲過這當頭一拍,姐姐總是說打就打,全然不顧還有外人在呢,他氣鼓鼓的一馬當先抬腳就走。
慕容紅衣微微含著笑,微轉(zhuǎn)身輕揮袖,站在一邊,等楚虞瑤最后一個經(jīng)過,他瀟灑的收回微微斜伸的右手,緩緩跟上。
楚虞瑤和他兩人低聲私語走在最后,和隊伍稍稍拉開十幾步距離。
眾人進了彩云城北門,粥鋪就離北門不遠,城內(nèi)每隔幾丈遠就點亮有一兩盆等人高的松油篝火,彩云城內(nèi)這些七七八八的開銷都是楚林齊三家一起出的錢。
在離粥鋪不到兩百步遠,有一個很大的石建重檐八角涼亭,斗拱、掛落全部石雕刻花,屋頂用石板做成方攢尖。
亭中擺有四套四方石桌,平日里這個時候總是坐滿了人在乘涼,而這段時間大涼亭里卻總是空無一人。
搖搖曳曳的火光中,涼亭內(nèi)石桌上的一幕,驚呆了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