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頂城北,有一塊高聳入云的巨石大平臺,叫做風雪崖。
據(jù)傳原本是從天而降的一根探海大石柱,后來被神仙一劍從中間斬斷,天上那一截石柱退回天庭,只留下半截石柱沉入深海,用以鎮(zhèn)壓海中蛟龍。
被斬斷的石柱截面平平整整有近千丈方圓,一年四季被大雪覆蓋,就成了現(xiàn)在的風雪崖。
后來又有仙人降臨風雪崖察看海底異樣,在崖上搭起一座石臺修行了近千年,這座石臺就變成了今天的摘星臺。
摘星臺是整座云頂城最高之地,據(jù)說站在摘星臺上,伸手即可觸摸天上星辰,偶有天上路過的仙人說話,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寒風吹起陣陣雪花,恰似一片片雪白鵝毛隨風漫天飛舞。
三面環(huán)海的風雪崖上,有一道消瘦的身影筆挺的站立崖邊,岳峙淵渟朝著遠方大海。
他一襲青衫,衣袂飄揚,身后斜背一個松紋劍鞘,一柄古劍插立在身旁三步遠的雪中。
他嘴唇微微張翕似乎說了一句什么。
就在剛才之前,他在這萬丈風雪崖上,一舉躋身了靈寂境,一位十五歲的靈寂境。
又是一位修道天才。
風雪崖上緩緩走來了不少同門師兄弟,一個個都是神色復雜,有羨慕他僅僅十五歲就躋身靈寂的,有同情他可憐身世的,但更多的人還是為他惋惜……修煉再是努力、修為再是高深,又有何用?
生命在三個月后就將終結(jié)……一切努力豈非都是徒勞。
這與那學得一身屠龍術(shù),卻發(fā)現(xiàn)世間已無龍可屠,又有何區(qū)別?
少年的師父慕容靜軒站在人群之后,遠遠看著這位溫潤恭謙的愛徒,心里五味雜陳。
他越是優(yōu)秀,他心里的愧疚和無力感就會越重上一分。
慕容靜軒仰天長嘆,老天為何定要將一個僅十五歲的少年折磨至此……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溫文儒雅的慕容靜軒眼神變得柔和遙遠,想起當年羸弱的小子松上山拜師時,天性與他親近的楚家四公子毫不猶豫的在三姐弟中選擇了他慕容靜軒為師,而他打心眼里也喜歡這個少年老成十分懂事的小家伙……
有時想想,自己對子松的喜歡和關(guān)愛,或許更勝過對長盛和長菁了……
原本以為父親的紫陽元功加上大哥煉制的定氣丹,耗上個三五年,定能解除小家伙身上的寒毒……
只是不曾想那寒毒卻是越來越嚴重。
已是不惑之年看上去卻只有而立年紀的儒雅中年,心中忽然一個震顫,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是不是我們天機宮慕容家延誤了他的最佳治療時機?
是不是送到其他地方去治療,這孩子早已痊愈……天下也會多出一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來?
慕容靜軒伸手按住胸口,一瞬間,竟顯蒼老頹寞。
慕容二公子與一個身穿曳地長裙的美麗少女一起走了過來,俊秀儒雅的二公子一襲白衣與漫天飛雪交相輝映,遙遙若高山之獨立,自然有一番說不清的奕奕風采。
只是他的眼神中,似乎藏有一分哀愁。
再看他身邊那位美麗少女,一身長及曳地的藍色翠水薄煙紗裙,柔順的青絲不別金簪不帶玉花,只是用一個簡單的絲帶扎出一條馬尾,面若桃花的臉上,有著一雙媚意天成卻蘊含一股英氣的鳳眼,眼波流轉(zhuǎn)之中無不流淌出一份濃濃的思愁。
很少有女子留的這種束發(fā)馬尾,更映襯出這位心有所思的少女一分飄揚英氣。
天機宮的那些師兄弟們紛紛轉(zhuǎn)身,這莫不就是二公子青梅竹馬的那位了?
真不愧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在年輕的弟子們小聲議論中,楚玉蓮步輕移走了過來,這些也算是天下翹楚的天機宮年輕弟子們紛紛主動讓出道路,看著那條倩影盈盈走向崖邊,只留身后一條馬尾左右輕搖。
崖邊少年背對眾人,身前手臂輕抬,腦袋也隨之微微仰起,似乎……是在喝酒……嗎?
他緩緩回頭,對身后姍姍而來的堂姐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
楚玉強忍心中酸痛,婷婷立在比自己高出半個腦袋的弟弟身邊。
“楊大哥,子松不曾讓你失望……”
楚子松喝掉壺中的最后一口桃花佳釀,手中空酒壺慢慢落向萬丈海崖之下,發(fā)出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似乎永遠都沉不到底。
十五歲少年再一次微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姐,這一次的笑容很古怪。
若是做不成子松的親姐夫,做我堂姐夫也是頂好的!
………………
卯時,客來客棧后院。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輕輕走到某個廂房窗前。有一道氣機破窗而出,疾射窗前之人雙目。
走在前面那人手腕一抬,推刀出鞘一寸,那道凌厲的氣機在他身前蕩起一圈漣漪,消失無存。
客??头績?nèi),楊牧之支起窗頁,輕輕嘆息道:“一個金丹一個玉璞,真希望不是來找我的……”
窗前瘦弱漢子緩緩納刀入鞘,并不答話,眼中精芒閃動。
后院另一人緩緩說道:“出來聊聊?”
走出客棧來,是一片略顯稀疏的桐油樹林,早被驚醒的香婓和林薇也跟著一起出來。
兩位不速之客都是黑衣黑巾,那位瘦弱拿刀漢子隨便靠著一顆桐油樹,嘴里嚼著一根草莖。
另一個黑巾蒙面的中年應該是兩人間拿主意之人。
兩人的修為卻是那個拿刀的漢子要高一些,實打?qū)嵉挠耔本?,這也就無怪乎楊牧之的一縷本源靈火僅被對方推刀一寸就輕輕化解了。
實力相差實在懸殊,中間足足隔了三個境界。
那位黑巾中年伸手一指林薇,緩緩說道:“小兄弟,我此行目的只有一個,帶她走,你盡管放心,我保證不會傷害她一分一毫,在這之后,我們各走各路,當然,我還會奉上一份豐厚的補償……”
他雙手籠袖,靜靜等待楊牧之做決定。
香婓的心瞬間一沉,她這次的使命就是安全護送林薇到達珍珠沼澤,絕對不容許失敗。
她緊咬了一下紅唇,慢慢走到林薇面前,擺出鮫族準備戰(zhàn)斗的奇怪架勢。
毫無疑問,這是她的立場,才不管你們怎么聊,我都要完成使命,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這次的敵人那么強,不能再牽連楊公子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楊牧之,嫣然一笑。
“公子,你先走吧……香婓……很幸運,有公子一路陪伴……香婓很知足了……”
楊公子是我鮫族的大恩人,他……他又是女王送出龍綃衣之人,豈能輕易陪我死在這里。
她眼中有光輝閃現(xiàn),豐潤紅唇輕啟,聲音也越來越低……
“幸得公子待我如此,香婓……此生無憾了……”
天已漸漸露出魚白,楊牧之迎風站立在高大的桐油樹旁,一襲青衣筆直挺拔。
他輕輕走到香婓身旁,伸出雙手捏了捏她的臉蛋,輕柔笑道:“傻女人,就這么想趕我走嗎……不許哭了,再哭我就又有珍珠撿了……”
香婓強忍眼中那一顆不停打轉(zhuǎn)的淚珠,努力要擺出一個笑臉。
楊牧之驟然轉(zhuǎn)身大跨一步上前,揮手一甩衣袖,堅定的說了一句。
“如果沒得選擇,那么就請兩位與我楊牧之全力一戰(zhàn)吧!”
這一聲似乎是吐盡了五年來所有的隱忍,這一聲又像是傾盡了一位少年的所有驕縱恣意。
盡管兩位境界高我太多,可,那又如何!
楊牧之似是在閉目冥想,他身邊有一股無形氣機正慢慢縈繞流轉(zhuǎn),愈來愈快,愈來愈濃。
驀然他緩緩探出右手,在身前半空中手腕輕盈翻轉(zhuǎn),竟然是一把晶瑩的三尺長劍凝聚成形,光如秋泓,被他輕輕握在手中。
“楊牧之再不堪,也能保護自己的女人!”
一把無實質(zhì)的晶瑩長劍握在手中,他嘴角扯起冷峻,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中熠熠生輝。
他身后香婓再也抑制不住,淚如斷線珍珠簌簌掉落,之后真的化作一顆顆晶瑩珍珠滿地亂跳。
“我是,公子的……女人……”
香婓身后的林薇翻著白眼,這小家伙,把我也算進去了嗎!
“聚氣成劍?”
黑衣黑巾的中年男子眼神復雜,思量了片刻后,他緩緩搖了搖頭道:“的確,我也沒得選擇?!?p> 他退后了幾步,既然要堂堂正正全力一戰(zhàn),就讓玉璞境的關(guān)西風來吧,楊兄弟,你值得這樣的對手!
靠在桐油樹上的那位瘦弱漢子,瞇著一雙小眼睛輕輕走到楊牧之身前站定。
聚氣成劍!世間唯劍仙能有此舉。
上五境的劍修才能稱之為劍仙,也只有劍仙才能將天地萬物中蘊含的靈氣凝精聚華,化虛為實,凝聚成劍。
可區(qū)區(qū)一個凝元境,卻做到了。
他緩緩拔刀出鞘,的確,是值得我全力一戰(zhàn)的對手。
有一駕精致的雙頭馬車疾速飛馳在暮江邊的大貿(mào)道上,趕車的是兩個身材相貌都差不多的虬髯壯漢,行到桐油村岔路口時,一片綠油油的桐油樹林中,有一道劍光沖天而起,一股澎拜的劍氣翻涌奔騰,彌漫在整座桐油樹林……
緊接著又是一道快到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的劍光一閃,在一道令人心跳都為之一窒的劍氣出現(xiàn)時,青青的桐油樹尖上,殘留了一條金色的流彩光芒,如一條細小的金色絲帶滯留在空中,久久不愿消散,絲帶前端是一抹艷麗的猩紅。
車廂內(nèi)“叮鈴”一聲,有一道紅影穿出車廂,一閃而逝。
剛剛那道快若閃電的劍氣正是點絳唇,難道他出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