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凝笙看見了幼時的自己和夜楓哥哥。
看見8歲的她很乖巧地坐在地上,托著下巴,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少年。那少年的臉十分模糊,隱隱約約能望見俊美柔和的輪廓。
是啊,她好像都回憶不起林夜楓小時候的模樣了。雖然她知道,再見到他,一定能認出來他。
幼時的他看著幼時的她輕輕笑了,拾起地上的一片樹葉,用干凈白皙的手指輕拂兩遍,貼在他薄而紅潤的嘴唇上,吹出熟悉的葉笛聲。
那葉笛聲悠悠的似是冬日的梅花悄悄落下,又像微涼的泉水滑過溫潤的石頭,輕輕的,十分悅耳。
看來小時候的她顯然不懂什么叫安靜的氛圍,只是覺得太好聽就在旁邊賣力地鼓掌,眼睛都快笑沒了,也拾起一片樹葉,努力地吹啊吹,可是只能聽到不斷的噗噗聲,所以就懊惱地扔下葉子。
他拾起凝笙扔下的葉子,遞給她:“我來教你,凝兒?!?p> 她欣喜地接過葉子,興奮地往他生命挪了又挪。難聽的噗噗聲把他的葉笛聲下降了好幾個檔次。
呂凝笙還想再看清一點幼時他的臉龐,可惜這片景象也越來越模糊。
她醒了,她還在這片可能即將喪命的冰草叢里。
夜楓哥哥,她看見他了??匆娪讜r的他,看見與她青梅竹馬的他,看見了在她沒有學會葉笛之前就義無反顧地走了的他。
從前府里的人總是說,上輩子她定是對不起他,這輩子才會從記事起便那么迷戀他。其實她心里也這么認為,因為哪怕過了七年的光景,她仍對他抱有無數(shù)的思念。
而在她快要死的時候,竟然夢到的還是他。造孽啊,她忍不住感嘆。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已經(jīng)干裂,身邊還是那份揮之不去的寒冷。真的很冷。
她坐起來,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凍僵的手摸了摸已經(jīng)結冰的頭發(fā),拾起地上的一片葉子。
既然夢到了葉笛,說不定是讓她用葉笛為自己告別,畢竟只能自己給自己奏哀曲了,真是想想都心酸。
只可惜她會吹葉笛了,卻不能當著夜楓哥哥的面吹給他聽了。
凝笙執(zhí)起葉子,有氣無力地吹著,那葉笛聲飄零婉轉,心酸地讓自己差點哭出聲,但是風吹地讓她的眼淚都飛不出來。
只是她好像突然幻聽了。她好像聽見……
凝笙睜開眼睛。
風吹向草,發(fā)出沙沙的細碎的聲音,落在草叢中的樹葉像清醒了一般,悠悠地飄起,編織成一片溫暖的葉毯,圍繞著她,慢慢地,四周都安靜下來了。
凝笙有些激動,忙用全身的力氣吹著葉笛,但,她的力氣感覺在飛快消失,笛聲越來越弱…
“咯咯咯…咯咯咯…”遠處似乎傳來了孩童般的笑聲。
凝笙迅速判斷笑聲的來源,卻始終找不到在哪里。是圣嬰!一定是!
“咯咯咯…”
她朝著草迅速集結的地方望去,終于發(fā)現(xiàn)了草叢中的一個粉嫩的嬰兒。
腿已經(jīng)站不起來,凝笙按捺住撲通撲通跳的心臟,控制不住發(fā)抖的手往前爬著,跪著抱起那個嬰兒。
這孩子長得著實漂亮,身著一身紅色的小衣裳,準確地說不是衣裳,更像是一片被染紅的大葉子裹身,他通透的瞳仁仿佛會說話一般,紅撲撲的臉龐,肉嘟嘟的小嘴唇,他一直在笑,笑聲將周圍的一切都帶活了。他看著凝笙十分開心地咿咿呀呀著,小小的手拽著她胸前的古玉,模樣煞是可愛。
凝笙很想親親這個可愛的臉蛋,但她沒有這么做,一來害怕冰冷的嘴唇弄哭了孩子,二來現(xiàn)在不是母愛泛濫的時候,她幾乎都快喪命了。
“真是恭喜你,竟然找到了圣嬰。”聲音再次傳來:“誤打誤撞,想必你也是個有福之人?!?p> 身上明顯恢復了一些力氣,有股細細的熱流在身上蔓延。這個孩子果然是圣嬰,凝笙小雞啄米般地點頭:“是是是,對對對?!?p> “那我……可以出去了嗎?”她抱著圣嬰看向空無一人的空氣,語氣低下地試探道。
“當然可以?!?p> 她嘴角剛剛揚起,“咣當!”一把冰刀摔在了她的腳下。冰刀鋒利的刀尖上的刺眼的光刺著她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聲音依然是那么悠閑,“那好,我告訴你?!?p> “殺圣嬰,以血化冰?!?p> 抱著孩子的手一緊。凝笙震驚地看了一眼嬰兒,憤怒和不可思議兩種情緒迅速環(huán)繞住了她:“你竟讓我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嬰兒?”
“你不想出去了嗎?”
“我想,但我不能用她的生命做代價?!?p> 生命無價,這個道理她自小便清晰。
“幼稚?!甭曇舫芭匦α艘宦?“自以為是。”
她剛想開口說什么,一個聲音慢悠悠地飄進了她的耳朵:“你現(xiàn)在,是不是特別冷……”
凝笙想反駁,可是不知為何頭非常地重,她努力想甩開這種束縛的痛楚,卻怎么也甩不開,聲音源源不斷地沖進她的耳朵,讓她非常難受,卻也說不出哪里難受。
“你為什么來,真的愿意死在這兒嗎…”
她為什么來,是,她為什么來?因為……因為爹娘……因為那個爺爺……
“你最恐懼的畫面,你還記得是什么嗎……”
記憶里血泊之中的畫面向她襲來,她最恐懼,最憎恨,最痛苦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向她沖過來,失去至親的悲傷輕易間再次壓倒般地過來。
“你現(xiàn)在最想做什么?”
報仇!是報仇!她要找出那個人,要殺了他,要殺了他!
頭越來越重,她幾乎就要倒下去!她不能死!她要殺了那個仇人!
“沒有人是好人,你不殺這個孩子,他會害死你。別怕,沒關系?!?p> “殺了他,你就出去了?!?p> “不用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p> 爹爹希望你好好活著…
你要完成你的使命…
那些話,好像都是在此刻說的一樣。
她要活著,她要活著。
凝笙低頭看了一眼還在吃著古玉咿咿呀呀的嬰兒,又抬起頭看著周圍:“我不能死?!?p> 耳邊再次傳來聲音。
殺了他…殺了他!
對!殺了他!沒有人會知道她殺了他!
她一只手抱著嬰兒,緩緩蹲下身,身體一瞬間有了力氣,她拿起了地上的刀,對準嬰兒的臉,手卻像是被定住一樣,怎么都下不去。
為什么,為什么手下不去。
聲音再次響起:“你怎么不動手?”
“殺了他,你就不會冷了…”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凝笙揚起刀。
“咯咯咯…咯咯咯…”嬰兒再次發(fā)出笑聲,他透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凝笙,小小的手指放進嘴里。
他發(fā)現(xiàn)了她手中的刀,似乎覺得有趣,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著不放,于是伸出了一只胖嘟嘟的手指頭,碰了碰冰刀,頓時刀鋒劃過他的手指,血噴涌而出,他的笑聲停止了,凝笙看見他的眼睛里充斥著驚恐和恐懼,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痛徹心扉地哭,晶瑩的淚珠順著他肉嘟嘟的臉頰不斷滑下來。
凝笙看著他的臉,望著不停地落下來的血,突然頭嗡地一聲,一股惡心難受的氣息讓她想干嘔,她猛地一搖頭,頭終于清醒了。
“咣當”。她扔掉了手中的刀。
她竟然想殺了他,竟然想殺了這個手無寸鐵的孩子。
她將嬰兒輕輕放在地上。
“最后給你的機會你都不要,那你就死在這兒吧。”
聲音消失了,剛剛得來的力氣也消失了,寒冷加倍地圍繞著她,她感受不到身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存在。
原來她就是個壞人。原來她竟然可以為了活下去動了傷害別人的念頭。
凝笙支撐不住,硬生生倒在了草地上。那就死吧,反正她的不自量力如此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