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地墊是由人將狗的皮毛活活剝下而制成。
小姐對這一點(diǎn)心有余悸，春杏多少也能理解。
一想起送地墊的人，春杏臉色又黑了幾分。
她早就說過大少爺沒安什么好心眼，但小姐卻愣是撲上去，被扎的渾身是血也不在意，依舊要站在大少爺身旁。
春杏也有過幾個兄弟姐妹。
那時家里窮，整日整日都餓得睡不著，小臉瘦得不行，像是皮包骨一般。
從前的事春杏大多都記不得了，但她依稀記得自己還有兄弟及一個妹妹。
上頭的姐姐都被賣給有錢人家做丫鬟，小小年紀(jì)就被換作幾兩銀子發(fā)賣。
前頭有個姐姐，名字她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個姐姐在被賣那日給了她一個白面饅頭。
家里將她們賣出去的那天，會用賣來的銀子給她們買一個白面饅頭，也算全了這一世的母女情分。
那種好東西也只有在那一刻可以得到。
那個姐姐避開他人，偷偷將白面饅頭給了她。
春杏只記得那時姐姐用力呃呃握住她的手，似乎用上了畢生的力氣。
她問姐姐是不是害怕，姐姐說不是。
她說她只是慶幸，能在這個年紀(jì)被賣出去也算是幸運(yùn)。若再留在這個地方繼續(xù)長大，之后恐怕就不是賣到這些大戶人家做丫鬟，而是那些勾欄院子。
春杏現(xiàn)在還記得那雙手的溫度，以及從那雙手中傳來的解脫和不安。
隨著年歲的增長，姐姐心里估計也很不安吧。
不管做什么都要承受打罵，離開對于她來說應(yīng)該也是種解脫。
姐姐離開后的第三個月，她被賣進(jìn)了葉府。
走進(jìn)葉府的那一刻，春杏緊緊的握住手里的那個白面饅頭，腦海里就只有一句話。
姐姐說，早點(diǎn)被賣出去也是種解脫。
那時她終于理解了這句話。
家中母親不停生養(yǎng)，生下的女娃便通通賣到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以此貼補(bǔ)家用。
而男娃則掏心掏肺的養(yǎng)大，說什么都舍不得。
春杏想底下的那個妹妹估摸著也和是她是一樣的命運(yùn)。
姐姐們的下場，以及成日的打罵深深印刻在心里，早將那一點(diǎn)親情磨滅的一絲不剩。
對家中姊妹春杏心中可能還有絲憐憫，但對兄弟卻無絲毫感覺。
離開家時春杏還小，到現(xiàn)在她對家中的記憶少之又少，而她的家人也從未來尋過她一次。
可能那個白面饅頭，便是最后一點(diǎn)親情吧。
因為幼時的經(jīng)歷，春杏十分不理解葉倦青和葉青梔之間的親情。
若換作是她遇到這樣的情況，早就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才不會上趕著跑到跟前晃悠。
地墊最終還是被扔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沒有地墊后，蘇柚感覺呼吸都順暢多了。
這些日子林初一直往院子里跑，一坐便是一整天。
有時還會帶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供蘇柚玩鬧。
林初說話本就討喜有趣，時常逗的蘇柚大笑不已。
林初的出現(xiàn)讓梔子院變得更活泛了些，院中時常嬉嬉鬧鬧笑成一片。
屋內(nèi)，林初前腳剛離開，后腳蘇柚便像個八爪魚似的趴在小榻上。
和林初待在一起很有趣，但就是有些累。
蘇柚揉了揉笑得酸脹的腮幫子，趴在一旁長舒氣。
春杏抹掉眼角笑出的淚花，時不時肩膀抖動一陣，似還在為之前林初說的笑話而笑。
趴在小榻上的蘇柚悠悠抬眼，眼角瞥向春杏。
“人都走這么久了，你還在笑?！?p> 春杏克制住抖動的肩膀，卻克制不住上揚(yáng)的嘴角，“表少爺說的話太有趣了，奴婢一時沒忍住……”
蘇柚換了個姿勢，一手撐著頭，懶洋洋道，“我看你不是一時沒忍住，而是時刻都沒忍住吧?！?p> 春杏撅了撅嘴，眼里劃過一絲調(diào)侃，“小姐不也一樣，奴婢記得表少爺說話時，笑得最歡的可是小姐?！?p> 蘇柚聽到話，一秒破功。
說實話，這一點(diǎn)她也很無奈。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jì)的獨(dú)立女性，笑不露齒的那副含蓄做派實在不適合她。
在他人還掩著帕子笑不露齒的時候，蘇柚早已笑得見牙不見眼，只差大聲喝彩、直拍大腿了。
一屋子人笑得最夸張的便要數(shù)她和春杏。
蘇柚是因為沒這種意識，凡事遵從本能來。
但她也已經(jīng)極力克制住了自己，換作她以前早就和林初嘮開了。
而春杏則是平日里大大咧咧慣了，斯文那一套向來和她沒半分關(guān)系，其他人對此早就見怪不怪。
自從蘇柚四處走動以來，府中接觸過蘇柚的下人們都說現(xiàn)在的小姐似乎比以前要更開朗些。
以前的葉青梔雖愛笑討巧，但在無人時眼底總露著一絲陰氣。
即使她偽裝的再好，但有些骨子里的東西還是沒辦法被一層皮完全掩蓋。
起初蘇柚也想著做一個深門宅院中的合格大小姐，可這條路還是逐漸被她走歪了。
那種端莊大小姐人設(shè)她實在做不來，雖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應(yīng)該注意形象，要笑不露齒、蓮步輕移，但手腳總是比腦子更快一步。
笑不露齒就算了，蘇柚就當(dāng)自己的嘴巴被縫了起來。
可這蓮步輕移這一點(diǎn)蘇柚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
明明一步就可以解決的事，為什么一定要分成三四步？
這樣下去還未等到她走到終點(diǎn)，估摸著就要被這兩條腿給絆死了。
蘇柚一個翻身，直接坐了起來。
“就你嘴貧，現(xiàn)在倒是長本事了，開始學(xué)著擠兌你家小姐了？”
春杏連忙笑道，眼神中滿是狡黠，“奴婢可不敢，只是奴婢覺得表少爺似乎對小姐分外上心。這才剛來京都幾日，連外頭的風(fēng)景都未瞟一眼就成日往這院中跑，說得好聽因為游學(xué)所以才來京都，可這到底為了什么，估計還真未可知呢?！?p> 若換作平常的深閨小姐，聽到這話估摸著早就紅了雙頰。
可她蘇柚是什么人。
論這個，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妹妹。
她早就是個老油條了，聽到這些話怎么可能會有反應(yīng)。
羞澀？不存在。
臉紅？更不可能。
蘇柚瞥了春杏一眼，“你的意思是……表哥他是為了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