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奚一遍又一遍地嘗試著控制自己。
直到馬車又繞過了一道山脊,樹林陰暗而茂密。
直到聽到外面刀劍相擊的聲音,直到猝不及防之下,沈九斷了一個胳膊。所有人才反應(yīng)過來。
反應(yīng)過來,在京城不遠,在天子腳下,原來拼命守護的同族,比敵人還要危險。
趙奚盯著撒了一地的鮮血,毫無反應(yīng)。
馬車外,數(shù)不盡的人蜂擁而至,像盯住一口血的蚊蟲,密密麻麻滿身煞氣。
十四五歲的他,同樣怔怔看著,完全理解不了,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的四皇舅已經(jīng)繼位,朝中改革一新,而且,殺他又能有什么好處呢?
越來越多的人持著刀、劍、暗器、法器、符文……撲將而上。
沈九面色漲紅,右手緊緊握著刀,緊急之下甚至顧不得躲下攻擊——他身后是小公子的馬車。
他便直接以血肉之軀擋下來,拼了命,流著滿身的血以一擋百的攔下了他所守的方位的全部攻擊。
而沈十四立即用秘法給就近的玄機閣求助。
可就近的玄機閣太遠太遠了,沒有幾個時辰是來不了的。
“快防御!”沈四大吼,聲音里有蓋不住的慌張。
他們在西楚輾轉(zhuǎn)半年,歸來已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靈力消耗一空不說,那些保命、攻擊的法寶符文也寥寥無幾。
而沈家最擅長的,無非也就是預測、列陣、機關(guān)術(shù)和符文。
他們所剩的僅僅只是滿身趕路的風塵。
趙奚默然想著,如果他沒有那么著急著回家,如果在西楚行事沒那么張揚,如果直接讓君家的人把他們送到京城,如果提前給父親傳信讓人接應(yīng),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他如是假設(shè)時,小阿奚早已下了馬車,替沈九抵住了大半壓力,傳音道:“你快去包扎一下傷口!沒事的,等玄機閣的人來接應(yīng)就好。”
沈九沒動,握住捅進自己腹部的劍猛的拔出來,身后的暗器刺進肩背,卻顧不上躲了。
皮肉翻滾,濃稠的鮮血更多的噴濺出來,他的配劍落在地上,悲鳴般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沈九!”小阿奚看著他,不可置信的茫然。
沈九苦笑,干脆也不避了,單手提著劍向黑衣人密集處走去。
“小公子啊,我們等不及了。我剛給沈六和沈十四傳音交代了,您跟著他們走,我們給您殺一條路?!?p> 沈九傳的音在小阿奚的靈識中里撫過,是不帶一絲腥氣和絕望的溫和。
小阿奚瞳孔緊縮,一劍又一劍不停的劈出,直至沈九周身幾十人負傷身亡,露出一片空地。他咬牙:“不行!你回來、我們一起殺出去!”
小阿奚伸手欲把沈九拉到身后,卻聽沈十四焦灼道:“小公子,此處提前被人施了陣,傳音符傳不出去。我們先走,去玄機閣找人回來支援?!?p> 我們先走。
但我們走了,留下的怎么辦呢?
“可是——”
“小公子”沈九打斷他,一字一字傳音:“不必愧疚,我們活著,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有價值的死去。你要好好活下去?!?p> 樹林中枝葉茂盛,鮮血灼灼,盛夏極度濃稠的風中,沈九縱身躍進黑衣人深處,自爆而亡。
原來無數(shù)個日夜的陪伴和調(diào)侃,只是一剎那間的事情。
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干脆利落的,突兀的,死去了。
沈家點著他的魂燈,唯有死亡才會熄滅。
如今,這是最快,也是唯一的傳信方式。
他知道。
所以他做了。
…
…
黑衣人暫時被炸出了一條缺口。
沈十四在前,沈六緊攥著小阿奚的胳膊往外拉。
身后九人竭盡全力的在拖延。
小阿奚很配合的跟著走,沒有掙扎,也沒有再說話。
或許是因為聽進去了沈九的囑咐。
也或許是哭的太兇了,說不出話。
只能忍著回頭的欲望,忍著哭的抽噎的聲音,忍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妄想,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每跑一步路,對自己的無能就越恨上一分。
可藍天白云,天氣晴朗,遠處蟬鳴聒噪。
上天,好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