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不辭冰雪（完）

　　寫個(gè)屁的大綱，我反悔了，直接把所有的后續(xù)全肝出來了。

　　從葉辭告別阿奚回君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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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阿奚之后，我緊趕慢趕，終于在新年的前一天到了君家。

　　君家的那幾個(gè)故人，六年未見，還是原來的惡心嘴臉，望見便讓我熟悉親切的緊。

　　他們讓我孤身一人去祖地覺醒能力。

　　于是大年初一那天，我看完一整夜的煙花，便提著劍去了。

　　…

　　“祖地”里沒有墳頭和墓地，只是一片放眼無際的荒原。

　　沒有人跟我說該怎樣覺醒能力，我索性便徑直向荒原深處走去。

　　整整三天，我把整個(gè)荒原逛盡了，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剛進(jìn)去時(shí)，我還想著等我有了“祝福”的能力，我要祝阿奚歲歲平安、要祝自己心想事成、祝君家早死早超生。

　　待從荒原出來時(shí)，看到整個(gè)君家在門口迎接我，我只有一個(gè)問題——完蛋，老子什么也沒獲得，要他媽的怎么才能糊弄過去??？

　　君家族長殷殷切切的看著我。

　　我……我也高深莫測的看著他。

　　我清了清嗓子，試探道：“祝你們……祝你們喝涼水永遠(yuǎn)不塞牙縫？”

　　“……”

　　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靈臺(tái)波動(dòng)了一下。

　　——我捕捉到了我的“祝?！?。

　　不過，因?yàn)闆鏊緛砭筒蝗揽p，所以這個(gè)祝福沒有讓我付出任何代價(jià)。

　　夠離譜的誒，我居然什么也沒做，就真的覺醒了能力！

　　…

　　君家人開始更加浮夸和虛偽的對我好。

　　之后的日子同我之前在君家時(shí)一樣無趣。

　　我還是常去風(fēng)月樓飲酒。

　　我有一個(gè)心上人，她叫詩落落，因家族重罪被發(fā)配到風(fēng)月樓里終身賣藝。我們十二歲時(shí)認(rèn)識(shí)，在我離開西楚的六年間，也一直保持著通信。

　　那天，她約我去酒樓喝酒。

　　我欣然赴宴，酒過三巡，捂著悶疼的胸口，驀然噴出一口血。

　　我眼前開始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黑塊，縈繞著金色的星星，我沒管，撐著頭看她。

　　她跟我說，楚太子跟她說，只要?dú)⒘宋?，她們家的冤案就可以重判，她流放至邊疆的父親兄弟就可以活下來，重新進(jìn)京封爵。

　　她跟我說，對不起。

　　我邊捏碎袖中的求救符，邊朝她身后看去——楚太子從屏風(fēng)后面怡然走了出來。

　　我冷笑問他：“太子殿下果真年輕啊，竟想在葉城要我的命？”

　　“是么？”楚太子說：“本宮要你的命還挑地方嗎？”

　　“要挑的?！蔽腋f：“因?yàn)榫胰笋R上就來了。”

　　他笑了，上挑的丹鳳眼里滿是陰毒：“你也知道吧，楚家的能力是‘剝奪’，若是本宮剝奪了你祝福的能力，你猜一猜，君家人還會(huì)救你嗎？”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跑路符，將身上的靈力灌進(jìn)去激活它。

　　“放心，本宮不會(huì)剝奪你的能力。”他溫柔道：“其實(shí)重要的并不是你還有沒有能力，而是君家人覺得你還救不救得回來。他們不會(huì)為了一個(gè)救不回來的廢物，與本宮撕破臉皮的，你說對嗎？”

　　對你媽。

　　我被傳送去別處的最后一秒，聽見他說：“這毒的解藥已經(jīng)絕種了，你會(huì)在被折磨七天七夜后渾身腐爛而死?！?p>　　腐爛你媽。

　　…

　　一刻鐘之后，君家人把我接回了家好生照顧。

　　一夜之內(nèi)，近乎整個(gè)西楚的名醫(yī)都來給我問過診了。

　　我被灌了許多碗藥，神志迷迷糊糊間，見著君家族長蒼老可怖的面孔湊到我面前，跟我說：“快說，祝福君家永昌?！?p>　　我機(jī)械道：“祝福君家……噗——”

　　一口毒血噴了滿床。

　　“這個(gè)祝福不了嗎？”他攥緊我的肩膀搖晃：“那、那就祝我——”

　　貪婪的欲望讓他的面容更加可怖：“我要長生不老，我要天下無敵，我要飛升——快說?。】煺f！”

　　我被晃的更加暈眩，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墜墜的疼。

　　我知道，我沒救了，所以君家要趁我死之前壓榨出我最大的價(jià)值。

　　我一邊咳血一邊道：“祝你含笑……噗——”

　　說不出來。

　　我祝福的能力還太弱，承受不起這句話的代價(jià)。

　　我在他的猛力搖晃中暈死過去。

　　…

　　再醒來時(shí)，又是一個(gè)寒冷而寂靜的夜晚。

　　我渾身上下都竄著被鈍器割傷的疼，費(fèi)力睜開眼睛，借著月亮清冷的光輝終于看清了面前寂靜無人的小巷和君蕪的面容。

　　我昏昏沉沉問他：“你想要什么祝福？”

　　君蕪道：“我不要祝福。我已經(jīng)幫你聯(lián)系了沈家的那位公子，你這兩天躲一躲君家的人，應(yīng)該就可以得救了?！?p>　　“你把我救出來了？為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回答說：“六年前，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今日便算是還上了?！?p>　　對不起我的事？我渾渾噩噩想了半天沒想起來，于是問：“什么事？”

　　“君家準(zhǔn)你回去你父母那里之前，命令我詛咒你，讓你的父母不愛你。”

　　“然后……你就詛咒了？！”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攥住他的領(lǐng)子，目眥欲裂地質(zhì)問他：“都是你——怪不得他們那樣對我——”

　　“是，我詛咒了?！彼麤]什么表情的說：“但是我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你說什么？”

　　“我沒有受到任何懲罰?！?p>　　我“哇——”的又吐出一口黑血，喃喃：“怎么可能不受到任何懲罰？怎么可能呢……你騙我你騙我？！”

　　他不忍的撇開目光，說：“所以我欠你一份恩情，今日把你救出來便算是還上了，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他拂開我攥住他領(lǐng)子的手，轉(zhuǎn)身消失了。

　　我“哈哈哈哈哈”地笑了幾聲，揪住自己的頭發(fā)蹲在地上，癡癡說：“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詛咒別人，卻不付出任何代價(jià)。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不是詛咒，那是事實(shí)。

　　我父母不愛我？我父母從來沒愛過我？

　　怎么可能呢？

　　那為什么要接我回去？我母親……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為什么要給我過生辰？為什么要給我送糕點(diǎn)？為什么……要認(rèn)回我？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我抱著自己的頭，呆呆蹲在哪里，

　　再醒神時(shí)，一只手把我提起來，阿奚干澀著語調(diào)問：“阿辭？！你怎么……”

　　我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怔怔看他。

　　他架著我去就近的玄機(jī)閣，強(qiáng)忍著心疼的表情溫聲說：“阿辭，很快就沒事了，我把藥王請過來了，讓他幫你解毒。你先服些緩解毒性的藥，再洗個(gè)澡收拾一下……”

　　他把我送到玄機(jī)閣的一處臥房里，看著我吃了兩粒藥，便出去了。

　　我慢慢走了兩步，扶著木桶邊緣，向里面看。

　　清澈的水映出了我的滿面污垢。

　　我撈起一盆水洗了洗臉，卻倏然頓住了。

　　我臉上的不是污垢，是、是……爛掉的肉。

　　我會(huì)全身腐爛，爛透了之后才死掉嗎？

　　這是……第幾天了？第五天，還是第六天。

　　我又朝水桶里看了一眼，被自己的臉驚駭?shù)牡诺磐撕髢刹降诘厣稀?p>　　阿奚在外面敲了敲門，溫聲問：“阿辭，你收拾好了嗎？我可以進(jìn)來嗎？”

　　他以為我只是臟了，還可以收拾干凈。

　　但是不是的。

　　我是爛了。

　　我這樣丑陋，不能讓他看見。

　　我用爛的看不出一點(diǎn)形狀的手攥住了一張符。

　　那是在含滄涯我跟他告別的時(shí)候，他給我的乾坤大挪移符。

　　只要用了，我們立刻便會(huì)相隔千里。

　　然后就會(huì)陰陽永隔。

　　我哆哆嗦嗦的握著那張符，發(fā)瘋一般將體內(nèi)所有的靈力和魂力驟然灌進(jìn)去。

　　再睜開眼時(shí)，是在一處荒草叢生的小院子里。

　　…

　　黎明了。

　　我靜靜躺在院子里，聞著自己腐爛的味道，遙遙聽見一聲婦人的尖叫。

　　有些熟悉。

　　我側(cè)過頭去，疲憊的閉上眼睛。

　　尖叫聲開始時(shí)一聲高過一聲，后來便逐漸力竭了。

　　然后便是嬰兒響亮的哭聲、男人爽朗的笑聲、眾人的恭賀聲混作一團(tuán)。

　　那個(gè)熟悉的男聲說：“這孩子便叫做葉苼吧，將來定能重振我葉家的榮光！”

　　我低低笑了起來。

　　我叫葉辭，生下來就被他們打包送人，從葉家滾蛋。

　　他叫葉苼，取草木葳蕤生長，繁榮昌盛之意，從生下來就被舉家歡迎，承受了所有人的喜愛。

　　憑什么呢？

　　我撐著身軀從地上站起來，從自己荒涼破敗的院子最后一次翻墻，去了阿奚那里。

　　桃樹依舊繁茂，開了滿枝的花。

　　樹下月熒草、藍(lán)牡丹長的旺盛極了，食人花也極壯，足有半人多高，見了我花瓣瘋狂開合，看樣子好像非常想吃了我打牙祭。

　　其實(shí)我早該知道的。

　　阿奚無論出門走了多久，回來時(shí)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見頹勢，甚至長的更好了。

　　而我無論再怎么關(guān)照我院子里的那些花草，總會(huì)被人砍去、被人漠視、被人忽略，直至一片荒涼。

　　葉家對我的態(tài)度早就通過這些細(xì)節(jié)體現(xiàn)出來了。

　　可惜我一直是個(gè)蠢貨。

　　我跪在桃樹下，刨了半天，從里面刨出一壇酒來打開，猛灌一口……然后被酸吐了。

　　我咳了半天，又咳出一大灘鮮血。

　　旁邊的食人花見狀，搖的更瘋狂了。

　　我揪過它的血盆大口，把那一壇子?xùn)|西朝它嘴里猛灌，然后提著它的花瓣迫使它強(qiáng)行咽下去。

　　我問它：“好喝嗎？”

　　它瘋狂甩頭，將那些液體混著它的分泌物甩了我一身。

　　我“哈哈哈哈哈”笑起來，擦了一把渾身粘膩的液體，躺在地上道：“我真是個(gè)大傻子，連釀酒也不會(huì)，給釀成醋了……”

　　我說著說著，逐漸低了聲音。

　　這是第七日了。

　　我怔了半晌，心里死寂下去。

　　我閉著眼睛，一個(gè)字一個(gè)字的說：“祝阿奚忘了自己曾有一個(gè)叫葉辭的朋友，自此歲歲平安，所愿皆成?！?p>　　我說的很慢，但是說完了。

　　這是我有能力之后說成功的唯一一句祝福，也是最后一句了。

　　我合上眼睛。

　　我不疼，我終于解脫了。

　　……

　　……

　　我睜開眼睛。

　　眼前還是那片一望無垠的荒地。

　　風(fēng)一吹，一株七節(jié)蓍草從我手里化為湮粉。

　　我呆呆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雙手。

　　“阿辭！”

　　我聞聲轉(zhuǎn)身——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我看見阿奚背對著一輪巨大的落日朝我走過來。

　　他問我：“你怎么在這里呆了三個(gè)月之久？我怕你出差池，便找過來了?！?p>　　“我……”我的情緒還沒有從那種偌大的絕望中抽離出來，怔然問他：“蓍草占卜……結(jié)果準(zhǔn)嗎？”

　　“不一定。”他說：“這和很多因素都有關(guān)的，在占卜人、蓍草的長短、所處的環(huán)境、占卜的內(nèi)容都合適的情況下，結(jié)果才比較可信。”

　　“如果……我剛剛通過它看見，我就要慘死了呢？”

　　他笑了：“阿辭，我在，誰能讓你死呢？”

　　他跟我說：“預(yù)言本就是用來打破的。”

　　…

　　“也對！”我深吸一口氣，豪情萬丈道：“走！跟我去端了君家的一群狗！殺了楚太子！將這操蛋的世道滅了！”

　　他笑了，應(yīng)我說：“行?！?p>　　于是我們迎著西方耀耀煌煌的夕陽，并肩向外走去。

　　…

　　君家的詛咒確實(shí)讓人防不勝防，但我的祝福專克詛咒。

　　君家確實(shí)根基深厚，但沒阿奚的沈家厚。

　　君家在西楚的人脈很廣，但我以自己的祝福術(shù)為餌，能號(hào)令更多的人會(huì)為我效犬馬之力。

　　而與這些相較，君家人的武力值反倒不怎么樣了——因?yàn)樵{咒的越多，透支自身的就越多。

　　現(xiàn)在，君家的那些頭頭們，想必都在祖地門口迎我。

　　直接提刀砍便是。

　　我慢慢彎起眼睛，如是想。

　　…

　　我想，“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边@句話還是說的有些小氣了。

　　月亮是圓也好，缺也好，還是從那天穹上掉下來也罷，誰要管它？

　　我將永遠(yuǎn)不辭冰雪、滿腔熱忱，就算是沒有月亮的永夜，就算是道阻且長、路遙馬亡。

　　我只是我自己，不是我父母的附庸。

　　沒道理缺了他們的愛便要死要活。哪里值當(dāng)?shù)模?p>　　有些坎，你覺得它是坎，你覺得你一輩子也跨不過去，那你就永遠(yuǎn)跨不過去了。

　　但你不把它當(dāng)回子事，便會(huì)發(fā)現(xiàn)，它其實(shí)哪里配拌住你的腳步呢？

　　螻蟻蚍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