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明岑的身體的確虛弱得厲害,謝懷玉沒敢讓她騎太久,只一會兒便不讓她繼續(xù)玩了。
日暮將至,雖有商討冬宴這個名頭來謝府,卻也不能太過于放肆。
明岑不敢再留在這里用晚膳,謝懷玉只好退一步,將人送出府外,看著她的馬車走遠(yuǎn)了才轉(zhuǎn)身回府。
剛一抬頭,謝懷玉身形頓了頓。
臺階的柱子旁,謝御史負(fù)手而立,凌厲的目光掃視著他,眉頭緊擰:“言之,你到我書房來?!?p> 謝懷玉垂下眼眸,撫了撫手腕上的佛珠,不急不緩地跟上了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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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
“說說,你跟儲君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時候開始的?”謝御史看著自己一臉淡定的兒子,心里頭的火蹭蹭地往上竄。
“就是母親看到的這么一回事?!敝x懷玉語氣平緩得不行,不急不躁。
停頓了一下,睜眼說瞎話:“已有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謝御史氣不打一處出,“先前我就提醒過你了,不要跟儲君走得太近,你當(dāng)初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
“言之未忘,所以心中的儲君人選從未沒過,只是心里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p> 謝御史一怔,看著他:“…什么意思?”
“她不合適當(dāng)儲君,言之心里很清楚?!敝x懷玉看著母親,緩緩道,“母親不用擔(dān)心我會因為她去同陛下、謝氏相對?!?p> “那你這是準(zhǔn)備跟她一塊兒死??如果儲君沒了這個位子,以陛下對她的厭惡,她還有命活著嗎?如果讓朝臣和陛下知道了你跟儲君的關(guān)系,到時候你會惹多少麻煩上身??”
“那就等她有足夠的把握保證自己退儲后能活著,再退儲?!敝x懷玉上前,骨節(jié)分明的手緩緩在桌上的宣紙上寫下一個字,“我既已選擇了她,必然會給她鋪好后路。若她想爭一爭這皇女的殊榮,我?guī)退?。若她想遠(yuǎn)離這爾虞我詐,那我陪她?!?p> 謝御史心跳驟停了一瞬,太陽穴上青筋跳了跳,狠狠一拍案:“混帳!你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嗎?先不說那長年多病的儲君能不能活到羽翼豐滿之時,單單是讓陛下不疑你去放緩計劃就是一個險環(huán),一旦走錯了,你就是把自己和謝家放在刀刃上!”
謝懷玉直視母親,淡聲道:“現(xiàn)在無論是母親還是陛下,可能保證短期內(nèi)光、明、正、大地奪了她的儲君之位嗎?”
謝御史一噎,氣勢瞬間就退了幾分。
不得否認(rèn),明岑雖然不是個優(yōu)秀的儲君,但她的一言一行似乎也挑不出什么錯。
雖并無什么治國大理,卻也不是胸?zé)o墨竹。
雖并無什么風(fēng)偉建業(yè),卻也沒有干過什么出格大錯。
拋開她“碌碌無為”和久病纏身不談,這儲君待人也是溫潤如玉,處事守規(guī)尊禮的君子。
更何況,這“碌碌無為”還是身不由己呢。
謝御史為官多年,又怎看不出明岑并非常人眼中的這么不成器?
又怎看不出她死守著儲君之位卻又選擇不露鋒芒的原因?
若明岑沒了這個位子,她就很有可能守不住蘇家和她的父親。
但如果她不選擇“碌碌無為”,那么把陛下逼急了,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難免她不會中暗招,結(jié)局也會和失了儲君之位的后果如出一轍。
明岑之所以不合適當(dāng)儲君,非她體弱多病,亦非她無所作為。
只因她心中沒有大昭。
但在這種近似朝不保夕的情況下,若換成謝御史她自己,可能也是選了同一條路。
謝氏有謝氏的原則和底線。
謝氏若真的認(rèn)為這皇女有帝王風(fēng)采,傾一族之力去扶持她也心甘情愿,但絕不愿以損人利己的招數(shù)去滿足一人之私。
是以謝氏身處立君漩渦,卻不入皇權(quán)內(nèi)斗。
在明岑沒有鑄成什么大錯之前,謝御史并不贊同陛下以旁的暗計去逼她退了儲君之位。
說到底,謝懷玉的意思是繼續(xù)保持現(xiàn)狀,讓她不參入陛下的內(nèi)斗,給明岑和他鋪好后路的時間。
如果有謝氏打掩護,情況的確會好很多。
但謝御史就是氣不過,她最出色的孩子怎么就看上了這么個隨時都可能沒命的家伙!
“我先不說其它的,倘若她留住了皇女的身份,在那么多誘惑面前,她能不能還會一如既往地對你好?”
謝御史咬牙切齒,怒氣巴巴,“別不以為然,當(dāng)年陛下就是這樣把她父親騙了,用完就丟!誰知道她會不會也學(xué)陛下那一套?我可聽說了,那兆國的小皇子可是跟陛下說要參加她的百花宴!”
謝懷玉嘴角微勾,眉目融雪:“她不會騙人的?!?p> 先前故意在殿前等他時,耳根都紅了一圈,他一眼就看到了。
謝御史:“……她說你就信?”
謝懷玉:“不,是我說的。”
謝御史:“………………”
他知道,她之前為了至親活而活真的太累了,所以她不在意自己還能活多久。
他沒辦法逼她為自己而活,這樣跟陛下逼她并無差別。
他也曾一度惶恐不安過。
但那天,她杏眼彎似月,拈著腳輕吻他的嘴角。
說,人人都想要她的命,她只有這條命最值錢,所以她得活著。
傾吾所有,與子偕老。
這是她的承諾。
想他所想,思及所思。
這樣的她怎么可能會為了權(quán)勢騙他呢?
他甚至可以明白,如果她想爭那皇女的頭銜,絕對是為了配得上他,為了不讓世人說他選得不好。
良久。
謝御史扶額:“做女人做到她這種地步,也夠窩囊了,居然要男人給自己鋪路?!?p> 謝懷玉唇瓣微勾,嗓音含笑,反駁道:“若她真的這么窩囊,母親跟陛下怎么至今都沒能將她的位子收回來?”
見母親這個態(tài)度,他知道是同意了。
謝御史狠狠地瞪了自家兒子一眼:“你這是求人辦事的態(tài)度?”
謝懷玉將那張宣紙抽來,眉眼舒展:“自家人叫守,外人才叫求。”
柔軟的紙張上,筆鋒凌厲,收力利落。
是一個漂亮的“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