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凌晨兩點,叢歡失眠了。
夏天早就過去了,江城的天早就涼了,這里的夜晚還是有些潮濕悶熱,狹小的房間沒有空調(diào),只有一個破舊的小電扇,叢歡下床將電扇打開,又平躺到床上,電扇轉(zhuǎn)了起來,帶著有些熟悉又刺耳的噪音,在這個寧靜的夜里轉(zhuǎn)了起來。
叢歡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
糟糕嗎?算不上,她只覺得心里像塞了一團棉花一樣讓她堵的難受,就好像自己堅持了很久的真理一樣在某一天突然被人有理有據(jù)的完全否定,那種感覺不是失望和傷心,是解脫,那種感覺難以言喻。她面對的是生她卻棄養(yǎng)她的父母,她恨死了他們,恨到這種感情變得扭曲。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是她把一切想得復(fù)雜了,過于執(zhí)著某個東西所以把自己鎖在了過去,眼里只有過去所經(jīng)歷的茍且。
叢歡深吸一口氣,心口堵到不行。
江城近些天來像是憋著一場雨,天陰陰的,不知何時能落下。
陳放身體早就恢復(fù)了,每天在局里待著,除了每天的出勤,家也沒回過,局也沒出過。自從上次給叢歡打電話她手機關(guān)機后,基本上每天都會打幾個,打的勤了,還是關(guān)機,后來也就不打了。
半個月過去了,一直都是這樣子。
“這雨還是要來了吧?!?p> 肖堯慢步走過來,走到床邊,看著窗外的天氣,嘆了口氣,又返回來,走到陳放身邊。
“嫂子還沒見?”
陳放低頭辦公,胡亂嗯了聲,頭也不抬。
“不打電話了?”肖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啥好打的?!?p> “李正進那話你咋想的?”
陳放終于抬頭,薄唇緊抿,沉默著起身走到窗外,看著這陰沉的天空,始終不說話。久到肖堯以為他沒聽到自己的話,陳放突然開口,“你覺得我該怎么做?”
陳放扭頭,臉和外邊天空一樣沉,定定的看著他。
肖堯被這目光盯得有些發(fā)怵,訕訕的笑了笑:“你怎么做我怎么知道?”
陳放扭回去,臉平靜了下來,背影沉默。
他不知道叢歡去了哪,也不知道她的手機為何關(guān)機,他不想猜也不愿猜該怎么做他也不知道。
江城的雨終于來了,來的猛烈,風(fēng)刮的也厲害。
叢歡從機場出來后,冷不丁的打了個冷顫。在銅陵待的時間長了,回來也就忘了江城的天涼,穿著裙子就回來了。
出了機場隨便叫了個車,叢歡簡單整理了一下被雨淋了的衣服,安靜了下來。透過車窗看著外邊的暴雨,她突然有些心煩意亂。
“小姑娘怎么穿這么?。俊?p> 司機師傅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來,她笑了笑:“沒想到江城的天氣這樣涼了?!?p> “出去玩了?”
叢歡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司機師傅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著,她嘴上回復(fù)著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司機看出來她在走神,自己索性也就不說了。
回家的路上基本上沒什么人這樣惡劣的天氣倒也沒幾個人會出來。叢歡拎著箱子回到家里,直接走向浴室,邊走邊脫。
沖完熱水澡出來后,叢歡才把手機重新開機。手機打開的那一瞬間各類短信電話猛然而來,她隨意翻了翻,在未接電話里看到陳放的名字心里突然頓了頓。
紅色的標(biāo)注顯眼,陳放名字后面帶了個括號,那里面的數(shù)字是13。
陳放給她打了13個電話。
她心一沉,下意識就要撥回去。理智把她拉回,她該怎么說,要不要解釋,要怎么解釋。她對陳放始終是愧疚的。
終究是沒打過去,她隨意從抽屜里拿出煙盒,抽出一根來點燃。
煙是美國Salem女士香煙的經(jīng)典款,外表看起來溫和,但抽起來非常帶勁。叢歡被煙霧熏的有些睜不開眼,睜眼時眼里掛了淚。
一根抽完,她起身換了衣服,拿上車鑰匙就往外走。
黑色的車停在消防局門口,玻璃鏡上的雨刮器來回的刷著。車就這樣在這里停著,人也就這樣安靜的坐著。拉叢歡回神的是一個女人打著傘神色著急的沖進去,身影匆忙。
叢歡從車?yán)锬贸鰝?,下了車也走進去。
她進去的時候看見幾個男人圍在一圈盯著女人的手指看,她就站在門口看著陳放俯身低著頭神色專注的在女人的手指上來回擺弄。
她聽見他開口說,老肖,拿潤滑劑。
女人的戒指卡在手指關(guān)節(jié),拿不下來。
她無聲笑了笑,就那樣盯著他,整個辦公室還很安靜,大雨猛烈的沖刷著窗戶,劃起一道道的水痕。
她轉(zhuǎn)了身,走了,沒人注意到她,她來的悄無聲息,走的也悄無聲息。
可陳放像是有什么感應(yīng)似的,直直抬起頭來,門口什么也沒有,他心猛沉了一瞬,又在剎那之間恢復(fù)平靜。
叢歡那時候在想些什么呢,陳放這樣的人,不該是她來愛著的。
陳放追出來的時候叢歡已經(jīng)開車走了,他沒有打傘,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雨中,任憑雨水猛烈敲打他的身體。
那是一種直覺,剛有人在這里。
他臉很沉,眼里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涌動。水珠順著他堅硬的側(cè)臉流下來,流進灰色消防服里。
晚上七點,叢歡從床上睡醒,嗓子干的發(fā)癢,她下床去了客廳倒了杯水。第一口剛進嘴里,敲門聲響了,叢歡皺眉,卻也朝門口走去。
她剛開門,還沒看清是誰,就被一股大力拽進懷里,男人的身影壓過來,陳放轉(zhuǎn)身迅速關(guān)上門,將她抵在門后。
叢歡鼻子冷不防磕到了他堅硬的胸膛,她什么都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就要推開,奈何男人力氣太大,她完全推不動。等那股熟悉溫暖的氣息傳來,她才平靜下來。
客廳里沒有開燈,叢歡看不清陳放的面容,只記得臥室微弱的光透過來打在他的臉上,他臉異常冷。
雨還在下,客廳的氣壓也很低。
“上哪了?”
男人似乎壓著聲音,隱隱約約有怒氣。
叢歡不說話。
“嗯?出去一趟話都不會說了?”
叢歡有些氣悶。
陳放看著她這樣子簡直要發(fā)起瘋來,她什么也不說,把他當(dāng)什么?他開車到樓下抬頭看見她臥室的燈亮著的那一瞬心都要跳了出來,鬼知道他那時有多激動,現(xiàn)在面對面她就是這副樣子?
他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臉看著他。
“不挺伶牙俐齒的?”他盯著她的眼,“現(xiàn)在怎么什么都不說?”
叢歡看著他氣極了的臉,那一瞬間,她突然放下了很多事。
“對不起,”她開口。
她是真的挺對不起他的。
陳放似乎眉跳了一下,他后退一步,從她身上離開,跟她有一米的距離。
“對不起什么?”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說到,隨后點了根煙,火星在這黑暗里格外亮眼。
“給我一根?!?p> 他看了她一瞬,都要氣笑了,問她:“我的煙抽著猛,勁兒大,敢抽?”
“給我一根?!?p> 他看著她倔強的小臉,半個月不見,她似乎瘦了許多,臉上都沒什么肉了,他說,“好啊?!?p> 陳放猛抽了一口,直接上前攬住了她的腰,薄唇直接壓了下來,煙霧猛地渡進她的嘴里,叢歡沒反應(yīng)過來,被煙嗆得眼淚都逼了出來,可陳放沒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趁著她張口的那一瞬,。
陳放放開她的那一瞬,叢歡直接彎腰咳了起來,他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里升了起來。
他說,老子真瘋了這輩子是栽你手里了。
她緩了一會,才站直了身子,終于正視他起來。
“陳放,”她說,“我知道你生氣,我理虧,所以我無話可說?!?p> 她好像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從來沒變過。
陳放聽她這話,眸子深了起來,聲音逐漸危險:“無話可說?”
他有一瞬間是想掐死她的。
“把我當(dāng)什么?嗯?”他摸到了墻上的開關(guān)。
一瞬間,房間亮了起來。
叢歡終于看清了他的面容,他似乎也累了,眼角有淡淡的細(xì)紋。陳放多大了,好像是31了。
是啊,陳放31了。
他的臉有怒氣,叢歡走近他,抬臂環(huán)住了他的腰,臉靠在他堅硬的胸膛上。
“對不起是真的,”她的聲音壓的很低,“可是陳放,我什么樣的人你知道?!?p> 男人的胸膛滾燙,幾乎要將她灼燒。
他的怒氣在那一刻褪去了大半,是啊,他知道她什么人,所以還期待她說些什么呢。
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你那天晚上的話我始終記得,我愿意的陳放,你知道我愿意的?!?p> 叢歡服軟了,對他服軟了,她活這么久沒對誰服過軟。
輪到陳放沉默了,他不是沒聽懂。
叢歡從他懷里抬起頭,“我說真的,我當(dāng)下的感受就是我所有的愛?!?p> 他第一次從她嘴里聽到愛這個字,他眸子亮了幾分。深吸一口氣,喉嚨艱難的滾了滾,才開口:“叢歡。”
她看著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深邃,她嗯了一聲。
“我31了,也不算年輕了,比你大6歲,我是個粗人,沒什么儀式感也不懂浪漫,一年的時間基本都在工作,每天出勤就會很多次,很多時間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不能照顧你——”
叢歡低聲笑出來:“我需要你照顧?”
“聽我說完,”男人的聲音異常堅定,“你不在的這些天,我確實生氣,但也想了很多。我的安全不能保證,但我不能讓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