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子似乎也感受到西瓜的呼喚，仿佛沖鋒的戰(zhàn)馬一般仰天哼哧一聲，不等林棄抽打，自己飛速朝西瓜鋪子沖過去。
到了近處，一個草棚子下擺著一張案板，案板邊靠著一塊木牌子，上寫著‘西瓜二文一塊，涼茶一文兩碗’，案板上面擺著十多牙西瓜，紅瓤綠皮，汁水欲滴。
案板后面坐著一個漢子，赤著上身，肩膀上搭著白布，手里搖著竹扇，神色憂慮，旁邊還有一輛木制獨輪車，上面是一筐沒有切的西瓜和兩個木桶。
“哎呦，客人要點什么，這里西瓜涼茶全都有……”見著有人來，漢子取下肩上的白抹布，殷勤地站起招呼。
林棄一手遞出幾枚大錢，一手拿起一片西瓜吃了起來，清涼由喉入肚，嘴里含糊不清，“弄點水和西瓜皮，把驢子喂了，錢不夠了待會再補?！?p> 漢子雙手接過錢，略一掃視就見到好幾枚當(dāng)五錢，當(dāng)即喜笑顏開，將驢子栓到草棚的柱子上，這會兒已是下午，陰涼地夠大，被烈日曬得皮毛干燥的驢子暢快地嗚咽一聲，低頭啃起漢子拿過來的西瓜皮。
一口氣吃了八片西瓜，喝了兩碗涼茶，林棄打了個長長的嗝，只覺神清氣爽，酣暢淋漓，拿起攤主的竹扇扇著風(fēng)，很自來熟地說道：“幸虧有大叔這個攤子，這破太陽曬得我頭昏眼花，差點死到半道上。”
“小本生意混口飯吃，不虧本算好的。倒是小少爺這大熱天跑來縣城干嘛？”漢子邊從獨輪車上再拿出一個西瓜，放在案板上，一邊笑著回話，他不認識林棄，但見林棄出手闊綽，絕對是有錢人，多陪著說會兒話，保不齊還能再吃兩口西瓜。
“再給我添碗茶。”林棄說道，“你知道城里的丹藥鋪在哪？”
“小少爺要去丹藥鋪，果然是大貴人啊，進城后第二個巷道往東轉(zhuǎn)，直往前走，多注意右手邊，路上就能見到?！睗h子恭敬道，能和丹藥鋪扯上關(guān)系，就不僅僅是有錢那么簡單了。
林棄正打算詢問為何城門緊閉時，遠處又走來一人，輪廓婀娜，身材窈窕，頭戴斗笠，一頭白發(fā)，穿著一身陳舊的淺藍色勁裝，腰間掛著一把用布包裹的長刀，臉上帶著一個皮質(zhì)虎貌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走進攤子，坐在長凳上歇腳。
攤主顯然和女子認識，端出一碗涼茶，放到面前，“花姑娘喝口水解解渴。”
“謝謝大叔，我不渴，歇會兒腳就走了?！迸油妻o道，林棄聽她聲音干啞，嘴唇干燥皸裂，額頭一層細密汗水，小臂脖頸略帶小麥色的皮膚也被曬得泛紅。
“沒事，不要錢，這些日子生意不好，東西賣不出去，涼茶又不能隔夜，賣不出去也就是倒掉?！睌傊餍呛钦f道，顯然看出女子囊中羞澀。
女子喉嚨聳動一下，“那多謝大叔，且記在賬上，以后再還?！?p> 說完雙手捧起茶碗，靠近臉頰，像是小貓?zhí)蛩话?，探出小巧的舌頭卷了口涼茶，接著才貼近嘴唇，動作優(yōu)雅緩慢，一口氣將一碗水喝了個干凈。
有趣的女人，裝扮有趣，行為更有趣，林棄驚奇于女子一頭白發(fā)，但沒有深入了解的打算。
攤主擦著桌子，又給花姑娘續(xù)上一碗水，嘆氣道：“一文錢而已，用不著還。自打傭兵團來了，咱們小老百姓就活不下去了，我這種商販還好些，日子還能過下去，你這當(dāng)獵人的上不了山，打哪賺錢？”
似乎被說中了心事，寅姑娘沉默下來，雙眼盯著水碗中的倒影。
傭兵團？長界縣這種偏遠地區(qū)向來是當(dāng)?shù)睾缽姷牡乇P，官府都不能插手，怎么突然來了傭兵團？
林棄有了一絲興趣，“大叔，傭兵團是怎么回事？他們干了什么壞事嗎？”
說到這里，大叔臉上忿忿不平起來，氣咻咻道：“壞事？那是天怒人怨！這伙傭兵團是三個月前來的，成立個傭兵牙行，封了進山的道路，規(guī)定所有進山的人必須要登記注冊，否則牢獄大枷伺候，可登記要一兩銀子，而且上山不管是采藥還是獵捕魔獸，只要有收益，就要給牙行二成！”
“蠻不講理，就沒有人管嗎？”
“管？誰敢管？聽說這伙傭兵團就是官府從京城招來的，賺的錢好多都給了官府。而且這伙傭兵都是好手，光是武者就是二三十，連咱們本地的馮家林家都不敢出聲。”攤主搖搖頭嘆氣道，傭兵團沒來時，長界縣本地的獵人武者常常會進山狩獵，這伙人賺錢就花，連帶他這個西瓜攤也常能得打賞。
就在攤主抱怨時，官道上又是一陣煙塵，遠遠看見一群穿粗布衣服，身體干瘦的農(nóng)人，足有三四十，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或推車、或擔(dān)擔(dān)、或肩扛著糧食，向著縣城走來，走到城門口下方時。聽得城樓上有人喊：“站那不許動！你們干什么的？”
林棄循聲看去，是一個身穿襯衣，手里還拿著酒杯的漢子，神色緊張地盯著城下。
一個年齡稍大的老者仰著脖子，“回軍爺?shù)脑?，我們是羅李村的，來交夏糧?！?p> 軍士聞言才放松，長出一口氣，喝罵道：“他娘的，嚇老子一跳，還以為有人造反了！城里有了新規(guī)矩，不許外人隨便進城，你們在那等著，我去縣衙找大人要批條！”
城下的老者似乎還想問話，但軍士已經(jīng)離開。
老者猶豫一下，發(fā)現(xiàn)一旁的西瓜攤，環(huán)顧眾人道：“去那歇歇腳，等會兒就開門了?！?p> 一眾農(nóng)夫挑擔(dān)推車來到西瓜攤周圍，攤主也見怪不怪，笑著問眾人要不要吃西瓜。
老者看著價格牌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弟，你這涼茶能便宜點不？我們這么多人……”
攤主豪爽地大手一揮，道：“行，那一文錢三碗，這大熱天來交公糧，你們也不容易?！?p> 老者告謝，幾個農(nóng)人湊了湊錢，買了五文錢的涼茶。
“大家伙都喝點，解解渴，等把公糧送進城里，還要趕緊回村，天黑的話，路上太危險?！崩险叽舐暤?，說完端起一碗茶，喝了大約一半多。
一眾農(nóng)人就坐在地上分茶喝水，攤子有著三條長凳，林棄獨坐一條，沒有一個人敢靠近，林棄低頭看了看自己，淺青色的短打服有些褪色，但卻是絲綢材質(zhì)，腰間玉帶是樸素的白色，這意味著家中有親人去世。
容貌俊秀，皮膚白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比風(fēng)塵仆仆的其他人賣相好太多了。頭上發(fā)髻用一根玉簪固定，儀表堂堂，英俊陽剛。
就在林棄出神時，卻忽然感覺有人拉扯自己的褲腳，低頭看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黑瘦黑瘦的，伸出一只手指向林棄面前的西瓜，一雙明亮的眼睛滿是渴求。
“你要吃嗎？”林棄柔和笑著。
女孩使勁的點點頭，眼睛更加明亮，卻忽然被人抱起，一名矮壯的婦人一把抄起女孩，狠狠打了她一下，帶著畏懼與警惕地看向林棄，陪著笑道：“打擾了?！?p> 林棄婦人印象很深，背著大竹簍，害怕女兒被太陽曬，就一直讓女兒待在竹簍里，剛才還挑著兩擔(dān)糧食，身量不高，但身材粗壯，是一位極為剽悍的大姐姐。
“大叔?！绷謼壙聪驍傊?，摸出兩個當(dāng)百錢，“你看夠買多少西瓜和涼茶，現(xiàn)宰了，給大伙分一分?！?p> “這可太多了，我這兩筐西瓜可值不了這些錢?！睌傊髀杂羞t疑。
“剩下的當(dāng)做那位花姑娘在這的茶水費，以后慢慢喝?！绷謼壵f完，寅姑娘奇怪地扭頭看過來，不明白這個陌生人為什么會有善意，卻發(fā)現(xiàn)林棄根本沒注意她。
林棄拿起一牙西瓜，笑瞇瞇地遞給剛才的小女孩，“好好吃，不夠還有?！?p> 見林棄出手闊綽，婦人猶豫一下，沒有出手阻止。
小女孩接過西瓜，雙眼亮如星辰，咬了一口，才喜悅道：“謝謝大哥哥！”
“多謝小少爺?！鳖I(lǐng)頭的老者試著印象中的作揖，顯得不倫不類。
其他人也紛紛感謝，口稱好人，是活菩薩轉(zhuǎn)世，那位花姑娘也是拱了拱手，深深看了林棄一眼，但沒說話。
此時傳來吱呀一聲，城門忽然打開一道縫隙，那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軍官挺著肚子走出來，趾高氣揚道：“縣丞大人正在午睡，待會兒再出來交接。”
說完就打算回去，林棄趕忙叫住他，牽著驢子小跑過去。
軍士抬手遮著太陽，瞇著眼睛，不爽問道：“干嘛？”
“老哥，小弟我有急事要進城，能不能想辦法通融通融?！绷謼壭Φ溃焓秩プボ娛康呐质?。
軍士現(xiàn)出不耐煩神色，“走走走，封城期間不許……看你樣子就不像個壞人，只許一次，下不為例?。 ?p> 軍士不耐煩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變得喜笑顏開，看著手里兩個當(dāng)十錢，足夠一頓酒錢了，滿意地點點頭，“進城了不許胡鬧，要是敢犯事，軍爺把你腿打折！”
林棄一抱拳，牽著驢子，順著城門狹窄的縫隙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