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鮫人心 —— 光

　　被領(lǐng)養(yǎng)的日子不是終點，而是另一段生活的開始。

　　黎珩的家里還有一個不足五歲的小弟弟，這是她寶貝的兒子。

　　男孩在看見她進入家門時，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似乎是在打量她，緊接著邁開小腿撲上去抱住了她。

　　“看來他很喜歡你呢?！崩桤裥χ紫律砻嗣泻⒌念^發(fā)，然后告訴他，“這是你的姐姐呀。”

　　身后進門的男人抬手關(guān)上了房門，將新買的生活用品一一拿出，將其一一放好，然后笑著對她說道：“歡迎來到你的新家?！?p>　　這一切都好像在做夢一樣，她似乎還有些不習(xí)慣，喉嚨有些干，雙手還有些局促地交疊放在身前，向男人回以一笑：“謝謝爸爸?！?p>　　她以為可以和他們一直一起生活下去的，可是生活似乎總是想要推著她長大。

　　黎珩工作地調(diào)動，新的工作地點在一百公里外的小鎮(zhèn)里?？紤]到姜姝琦的教育問題，夫妻兩人還是決定讓她留在城市里繼續(xù)上學(xué)，他們得帶著弟弟往小鎮(zhèn)里去。

　　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家里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防盜系統(tǒng)全部更新，黎珩在臨走前抱了抱她，對她說：“我們有空會回來看你的，阿琦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啊。”

　　姜姝琦什么也沒說，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黎珩沒有失約，每逢小假期她總會早早地買好回家的票，或者拉上丈夫自駕趕回家只是為了為還未放學(xué)回家的姜姝琦做一頓飯。

　　她總是會收到黎珩為她準(zhǔn)備的驚喜，她每次都會在微微呆愣后彎起眼睛露出淺淺的笑容，然后抱住她的黎珩媽媽——為了讓她不孤獨，她付出太多了。

　　孤單一人的日子說到底還是占多數(shù)的，委屈難過的日子是有的，手足無措的日子也是有的。

　　她曾在周六早晨醒來后看見床單上紅色的血漬時被嚇得臉色發(fā)白，然后眼淚汪汪地蹲在廁所里給黎珩打電話尋求幫助，也曾在學(xué)校里遇到流感發(fā)高燒后被送去吊水時，一個人坐在醫(yī)院的走道里默默流淚；一個人去菜市場買菜時，她總是傻乎乎地一口價將對方的東西買下，每個月最后一周摸摸口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生活費了，于是用饅頭墊著肚子死活撐過七天，再重獲新生。

　　由于飲食不規(guī)律造成了內(nèi)分泌失調(diào)，她的例假曾有好幾個月沒來過。能讓十五歲的小女孩害怕的事情有很多，不能生孩子就是其中一個。

　　獨自一人坐在診室門口，她總是垂著頭，她對外來的眼光總是異常敏感，以至于總會感受到異樣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些人似乎是在奇怪著為什么一個高中女孩會出現(xiàn)在婦科診室門口。

　　坐在醫(yī)生的面前，抬起頭，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小女孩扭扭捏捏地說著自己的病癥，醫(yī)生阿姨認(rèn)真地聽著，末了，輕聲溫柔地向她詢問：“有男朋友嗎？”

　　她忽地愣了，呆呆地?fù)u了搖頭。

　　有些東西似乎瞬間明白了，那些人的眼光原來是這個意思。

　　想起診室外那些奇異的眼光，她的內(nèi)心情緒翻涌，一時間五味雜陳——她從未這樣被人惡意猜測過。

　　她總是會選擇將低落的情緒默默吞下，然后獨自一人在深夜消化，因為不能再讓媽媽擔(dān)心了。

　　餓了就買菜做飯，砍價再不手軟，生病了就吃藥，打針輸液加掛號一個人就可以全部完成。廁所堵了拿起塞子通就行了，電燈燒了幾個板凳疊在一起站上去換就行了，這些都沒什么大不了的，她都做到了。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假期時獨自一人買好去往小鎮(zhèn)的車票，在午后時分到達(dá)那里，緩步走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然后向可能知道阿東去向的人詢問，雖然從未有過結(jié)果。若運氣好的話，她也許會在某個熱鬧的十字路口看見那彈奏著吉他微笑著歌唱的少年。僅僅是站在人群中看著就夠了，她知道他在不斷往前走，她也一樣，期待著在未來的某時某地與他相遇的那天。

　　在相遇之前得先為了相遇做好準(zhǔn)備。

　　她喜歡在人群中與朋友嬉鬧，也習(xí)慣一個人行走時沉默不語。

　　曾有男孩在放學(xué)時拉住她對她說:“我喜歡你?！彼皇俏⑽⒁恍卮?“謝謝?！北戕D(zhuǎn)身離去。那是個愛笑的男孩，干凈整潔眼眸清澈，迎著晨光粲然一笑時，露出一對可愛的虎牙似乎攜著朝陽，熠熠生光。

　　她沒有覺得他不好，只是不習(xí)慣別人的打擾。

　　畢業(yè)后離家，她沒想過太多，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近幾年衛(wèi)騫僅有的幾首歌，裝好阿東曾經(jīng)寄來的信件和禮物，拖起行李箱便出了門。誰知黎珩竟為了她方便，在明晟買了間房屋。雖然間二手房，但也足夠她安心居住。

　　她拉著行李箱站在門前，身旁的女人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語氣中帶著歡喜與自豪，“我選的地方，你看好吧！”

　　她只能無奈一笑，點點頭說:“好。”

　　已經(jīng)足夠了，她很知足。

　　只是偶爾還會想起阿東的話，聽著衛(wèi)騫的舊歌拿出信紙想著他——阿東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呀？有沒有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啊？

　　因為衛(wèi)騫而喜歡上了吉他，她便買了一把。

　　學(xué)校音樂社里的同學(xué)們都很友好，會很熱情地教她各種指法。指尖輕輕撥動琴弦，她似乎聽到了春日微風(fēng)吹拂而過的聲音，忽地抬起眸，向?qū)γ婵慈ァ倌晷揲L的手指撥動著琴弦，歡快的樂章流出，帶來了盛夏的喜悅。

　　那個叫周燁的少年眼中似乎盛滿了星光，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對她說：“喜歡這首曲子的話我可以教你呀。”

　　自然是喜歡的。

　　少年的琴聲伴著初秋的落葉聲是極能讓人安心的曲調(diào)。在他的身邊她似乎不會有不開心的時候——跟他分享一首歌，他便能說出與她相似的感受。他聽她天南地北地聊著，無論是他了解的還是從未聽過的話題，他總是會認(rèn)真地附和，再說饒有興致地說起自己的看法。兩人坐在一起的時候，即便沒話她也不會覺得尷尬，靜靜地?fù)軇又种械那?，聽著初秋的晚風(fēng)吹過，也是一段極好的時光。

　　這個叫周燁的人似乎總是可以接上她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想到遇見過的有趣事情忍不住笑起來，被他追問，她說：“上次我去超市做兼職賣糖，有個小妹妹一直盯著我手里的糖看，我就問她要不要吃，結(jié)果她偏頭叫著她媽媽癟起嘴就要哭，還指著我說：‘這個姐姐要給我吃糖，但是我不想吃......’她眼睛就沒從我手上移開過哈哈哈......”

　　周燁坐在她的身旁喝著水，差點沒忍住噴了出來，抽張紙擦了擦嘴，笑出了聲，少年眼角含著笑評價道：“妹妹想吃就直說嘛，還要婉拒一下。”

　　旁邊的人調(diào)著琴音的人偏頭看過去不知道這有啥好笑的，只是輕笑一聲覺得這兩人更好笑。

　　傍晚社團聚會結(jié)束，一行人經(jīng)過中央廣場，熱鬧的音樂聲傳入耳畔，似乎是有人在露天表演。聞聲向燈光匯集處走去，年輕的男女們站在舞臺上歌唱，樂聲激揚。

　　仰著頭看著那群人，她忍不住感嘆道:“那些人真酷?！?p>　　他偏過頭看著她咧嘴笑了起來，彎腰垂眸便對她說道:“那我們也開一個吧！”

　　僅僅是頓了兩秒，她的臉上便洋溢起光彩，開心地蹦跳著附和道：“好啊好?。　?p>　　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間，她忽地覺得，能和這人在一起真好。

　　突然一朵煙花在頭頂炸響，絢爛的色彩照亮了天空，她仰頭看著，臉上溢滿了笑容，周曄似乎對她說了什么，她沒聽清，偏過頭去問他說了什么，他只是咧嘴笑著，帶著少年的青澀。

　　傍晚的霞光漸漸暗了下去，從窗口終于吹來了涼爽的風(fēng)，街道還未入眠，躺在床上的女孩微微動了手指，睜開了眼。

　　未開燈的房間里是昏暗的格調(diào)，落日的余暉還未完全隱去身影，她緩緩從床上坐起，看向窗外，世界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樣的光景她已經(jīng)看過不只一次了，可不知為何，這次卻沒來由地覺得孤寂。

　　小腹傳來的疼痛已經(jīng)減輕許多了，她靜靜地坐著，沉默不語。

　　房門忽地被打開了，外邊明亮的燈光透過門縫溜了進來，修長的身影站立在門口為她擋住了大部分刺眼的光，一陣溫暖的香氣飄來，催動了她的味蕾，她聽見少年清澈的嗓音喚著她的名：“來吃點東西吧，我燉了排骨冬瓜湯，你應(yīng)該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