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林寒星沒有來。
陸毅年看著那空著的座位,心中不斷回想著那日與她并肩走著的少年——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第二天,林寒星依舊沒來,老師說她生病請假了。
生病?
很奇怪。
他記得那人叫魏延希,嗯,隔壁學(xué)校的,想去看看。
這么思索著,放學(xué)時他便請了假徑直向與回家的相反方向走去。
魏延希,很好找——那高挑的身姿,頹喪的頭顱,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望見。
“魏延希。”
少年聞聲抬起頭,看見陸毅年在人群中向他揮了揮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
“她已經(jīng)昏睡兩天了?!闭驹谕该鞯牟A?,看著室內(nèi)被插管吸氧的女孩,陸毅年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雙手撐在玻璃墻上,直直地盯著她,想要從她的臉上觀察到絲毫蘇醒的跡象。
各項儀器閃著光工作著,維持著林寒星的生命體征,林楚生推開門從室內(nèi)走出,拍了拍魏延希的肩膀,“在這兒守著也沒用,去休息吧?!?p> 魏延希的眼底露出的層層青黑昭示了他這幾天糟糕的生活狀態(tài),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說:“睡不著?!?p> 林寒星的父親因公務(wù)去了外地還未回來,母親忙著工作,沒有人能照顧她。
“至少,在她醒來的時候,我不希望她是孤單一個人?!蔽貉酉5难凵裉摳。懸隳暾驹谒纳砼?,看著他的情況也是不容樂觀,便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去休息,這里我看著?!?p> 魏延希呆愣了一下,連續(xù)兩天沒有睡覺使魏延希的反應(yīng)能力遲鈍到無法及時思考,他只是偏頭看著陸毅年,似乎是在思考著他說的話,“你......不回去嗎?”魏延希不解。
“我先等你睡一覺,再回去。”陸毅年皺著眉頭看著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浮躁,偏頭看著床上沉睡的女孩,他敲了敲窗,隔著玻璃對她大吼道:“林寒星,睡夠了就起來啊,我們會一直等著你的?!?p> 后腦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陸毅年轉(zhuǎn)頭看見林楚生笑瞇瞇地跟他說:“這里是醫(yī)院,小點聲?!?p> “抱歉抱歉?!标懸隳赀B連鞠躬,表達著自己的歉意。
室內(nèi)病床上的女孩似乎聽見了外界的聲響,掛著吊針的手微微動了動,室內(nèi)的溫度緩緩下降,她的指尖結(jié)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今夜大風(fēng),木槿隨著華康的腳步走在車流奔涌的大橋上,橋下奔涌的流水似乎受到了夜風(fēng)的影響比往日還要湍急一些。木槿抬頭望向天空,明月高照,倒還是個清明的好天氣,只是不知遠處的那朵烏云會不會受到風(fēng)的影響飄來遮住月光。
銀絲隨風(fēng)散開,木槿捋了捋耳邊的發(fā),停下了腳步,“早些回去吧?!边@話似乎是對華康說的,今天是他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今夜恐有大雨,魑魅夜行,游蕩的魂靈應(yīng)該都躲起來了。”
華康轉(zhuǎn)身順著木槿的目光看去,奔流的江河水在月光的映襯下似乎散著隱隱的銀光,卻非月白的暖,而是透骨的寒。
“好的?!比A康抿了抿唇,應(yīng)了木槿的聲。
“在那長河盡頭,會不會有我要找的人呢?!鄙倥抗膺h眺,窮盡所能,想要看到其盡頭所存在的事物——面容妖冶的女人搖晃著雙腳坐在大堤上,夜風(fēng)將她彎曲的烏黑長發(fā)吹開,她的唇角上勾,透出魅惑的吸引力,引誘著酒醉的行人迎著風(fēng)浪向她走去,這是受寒氣蠱惑的魅靈。
木槿輕躍至橋欄上,微微屈膝,目光鎖定魅靈所在的地方,縱身一躍,逆著大風(fēng),破開浪,瞬移至魅靈前方。剛對上那雙水藍色的眼,魅靈的呼吸便不受控制地被抑住,透著寒光的針芒對準(zhǔn)了她的眼瞳,她只聽見眼前銀發(fā)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說道:“帶我去見你的主子?!?p> 冰冷的雨滴落下的時候夏東陽蜷縮在小旅館的角落,那股鉆心的疼痛讓他喘不過氣來,寒冷的濕氣將他層層包裹,就好像是吸了水的棉花,沉沉地將他往下拽,連掙扎著爬起的力氣都無法使出。
那是侵入骨髓的寒,封堵了他的靈氣脈絡(luò),讓他連最基本的靈氣運轉(zhuǎn)也做不到,所幸他靈魂強韌,不需扶桑葉舟運轉(zhuǎn)供給機體靈氣,否則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
這便是噬心蓮用于極刑的可怕之處——逐漸封閉被寄生者的五感靈識,再逐步侵蝕機體脈絡(luò)運轉(zhuǎn)系統(tǒng),而神明又區(qū)別于普通人類,即便靈氣運轉(zhuǎn)被阻斷也不會當(dāng)即死亡,而是會在不斷地痛苦折磨中消磨精神力,最終失控靈體崩壞死于御靈者手下。
“冷......”真的好冷。
指尖凝結(jié)的寒霜阻斷了身體與世界的直接接觸,感受到的除了寒與濕便再無其他,體內(nèi)塵封的業(yè)火無法燃起,他就好像是在深海中快要溺亡的人,無法拯救自身,只能撲騰著雙手吼叫著發(fā)出求救的信號,卻也因此耗盡氣力沉入更深的海中。
受到寒氣吸引的魑魅向此處聚集,貪婪地吞噬著不斷外溢的強大力量,焦躁、憤怒、悲傷......那些令人痛苦的力量隨著夜行的魑魅在城市中產(chǎn)生共鳴,大雨傾盆而下,夏東明緊了緊衣領(lǐng),抬眸對上夏靜的眼睛,接過她遞過來的長劍,長長地呼出一股濁氣,平復(fù)著焦灼的內(nèi)心,望向雨中,一股莫名的傷感在他的心中擴散——他突然很想哭。
“好冷......”就像是睡夢之人的囈語,指尖微微顫動,寒霜掉落,床上沉睡的少女緩緩睜開的眼中盛滿了悲戚的色彩。
緩緩從床上坐起,抬手將手背上的針管拔出,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光腳站在大理石制的地面上,向門口走去,她似乎感覺不到寒冷,坐在走廊上的陸毅年看著林寒星的一系列動作非常確定她不對勁,當(dāng)機立斷從外邊將門鎖住,然后飛奔去找林楚生。
“林醫(yī)生!林寒星有點不對勁!”推開門將床上淺眠的魏延希驚醒,陸毅年拉上正戴著藍牙耳機通話的林楚生向關(guān)著林寒星的病房跑去,魏延希一躍而起,鞋子也來不及套便緊隨其后追過去。
霧色的寒氣從門縫中溢出,林楚生一時間被驚得停下了腳步,多年與靈的接觸讓他本能地將陸毅年和魏延希擋在身后,“后退!”他低喝著,目光緊緊地盯著緩緩打開的房門,危險的漸漸逼近讓他屏住了呼吸——這個女孩,可能比犯病的衛(wèi)騫還要棘手。
“喂?林楚生,你那邊沒問題吧?”剛從實驗室中走出的王懿邊向林楚生交代著最近的實驗數(shù)據(jù),邊將頭發(fā)扎起迎著大雨前往目的地,可是,林楚生那邊好像有些狀況。
她停下了腳步,仔細聆聽著耳機對面的聲音,“沒問題。”林楚生略有些粗濁的呼吸聲傳來,讓王懿不禁皺了皺眉,“病人出問題了?”
“嗯?!绷殖矝]想到,那么嬌小的一個女孩擲出的冰錐竟然會有那樣強大的沖力,幸好剛才讓那兩個小子退開了,否則他可能就救不過來了,“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把她找回來!”
林寒星跑了。
兩個少年不聽勸,想要跟上前,卻被林楚生喝止,“很危險!”
“別跟來?!边@位醫(yī)生的眼中透出嚴(yán)肅而又堅決的神色讓兩個少年停下了腳步,他毅然轉(zhuǎn)身的背影深深地印在了兩人的腦海中。
“喂,有一個一直沉睡的病人跑了,目的地不明,”林楚生頓了頓,“她蘇醒的原因不明,可能和今夜四處游蕩的魑魅有關(guān),也可能......”
“和東陽有關(guān)?!蓖踯步釉挘浪谙胧裁?,“希望過了今晚,一切便都結(jié)束了?!?p> “哥哥......”鳥籠中的青鳥發(fā)出人聲時實實在在地嚇了女孩一跳,近日這個孩子總是有點萎靡不振,她本以為是感冒了,可似乎只是心情不好。將窗關(guān)上,心里沒來由地悶悶地打開籠子將籠中的小鳥放出,青鳥在屋中盤旋一圈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她的肩頭。
“謝謝?!彼坪趼犚娗帏B說話的聲音,偏頭和她對望,她看見青鳥周身的羽毛泛著青光,她忽地愣住了。
直到那只小鳥幻化成人形打開了她的家門頭也不回地離開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那只陪伴她數(shù)個日夜的小小鳥兒,飛走了。
“再見,鈴?!?p> 刻骨的冰寒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受,他記得即便是在被關(guān)在不見金烏的昏暗地牢時他也未曾感受過這般的寒冷。那段手腳被鐵鏈?zhǔn)`無法見到光的日子,他是怎么度過的來著?
對了,他在回憶。
一直在回憶,回憶著從記事開始先生教他的各項術(shù)法,回憶著聽聞側(cè)使之位被兩個小女孩占據(jù)時的不甘,回憶著他當(dāng)初不屑一顧的那個銀發(fā)女孩堅毅的臉龐,還回憶著她穿上他特制的明黃衣裙的模樣——當(dāng)時的自己可真幸福啊,擁有她贈予的護腕,戴著她親手做的發(fā)箍,具有為她挺身而出的資格,能夠與她穿著相稱的衣裝。
真想再見她一面啊。
在那黯淡無光的日子里,她的存在確確實實地照亮了他的胸膛,讓敢于他正視自我,讓他逃離悲傷,給他勇氣和希望——“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阿槿?!?p> “我在?!鄙眢w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卻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身上的寒冰似乎在漸漸融化,黑暗的深海漸漸被光明照亮。
是幻覺嗎?
夏東陽微張著眼,失聲發(fā)笑,“你怎么,每次都出現(xiàn)的讓我猝不及防呢?!?p> 木槿抿著唇不說話,腦中在認(rèn)真思考著是否每次自己的出現(xiàn)都不合時宜,懷中抱著的人輕輕動著拉回了她的思緒,她輕撫上他的發(fā)頂,在掌心匯著力將靈氣注入他的身體幫助他調(diào)息。
他似乎有點不安分,木槿的眉頭微蹙,想要讓他別亂動,卻被少年突然的發(fā)力將她按倒在床沿上——黑色的眼睛染上了猩色的紅,對上那雙安靜如水的眼眸時不小心暴露出了自己的不知所措,他只能別過眼不看她,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讓她無法繼續(xù)施法。
“你知道你這樣做的結(jié)果嗎?”他的聲音因長時間的干吼已經(jīng)變得沙啞不堪。
“我是來救你的?!蹦鹃然卮鹬?。
“不需要?!彼桓铱此?,只能偏過頭說著倔強的話,“我自己能行的。”
“你太自大了,東君?!蹦鹃榷⒅倌甑哪橗?,叫出多年前喚過的名字。
東君的心一瞬間悶悶的,就好像是有根銀色的針一下一下扎在心口,讓他心中那鼓起的氣球緩緩漏了氣,“你應(yīng)該明白的,棄帥保車不是明智之舉?!?p> 屋里忽地靜了,靜得只聽見窗外夜雨的轟鳴,以及被木槿隔絕在外的魑魅的哀鳴。
“我知道?!蹦鹃染従彸隽丝跉猓八晕襾砹??!?p> “東陸需要你。”
“那你呢?”心中的那股火漸漸燃起,他心中憋屈,眼前這人似乎從未將他放在過心里,她的心里永遠都只想著怎樣選擇對東陸最有益,怎樣去做才能證明自己。
那他呢?她究竟將他放在何處,將她自己放在何處?
“我也需要你。”
東君瞬間愣住了,緊握著她的手緩緩收了力,生怕自己再重一點便會在她的手腕處留下紅痕。
忽地拉起她的肩膀?qū)⑺龘砣霊阎?,他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重復(fù)著她的話語,“我也需要你?!?p> “所以,請與我并肩而行?!彼谒亩叺驼Z,腳下銀色的法陣瞬間被點亮,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雙手撐著地站起,木槿被他困在了地面上銀色的法陣中央——少女的眼中帶著震驚,可她卻因為法陣壓制的原因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只能緊緊地盯著他,眼中帶著惱怒。
“它感覺到危險了,所以想要和我合作?!鄙倌晡⑽⑿χ?,夜風(fēng)猛地吹開窗戶掀起窗簾,劇烈的雨點涌入室內(nèi)吹起他擋住銀發(fā)的鴨舌帽,“我接受了?!贝巴庾仙碾姽饬疗?,似乎將要撕裂整片天空,少年的嘴角浮現(xiàn)一抹悲戚的微笑,唇瓣張合似乎在說些什么,獵獵的夜風(fēng)伴著驚雷模糊了他的話語。
利刃劃破雨夜隨風(fēng)而入,金屬的嗡鳴聲被瓢潑大雨掩蓋,兩柄短弧刀像獵捕動物的銀蛇,跟隨其主人的動作突擊前進只留下一道殘影,黑發(fā)少年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東君所在的方向,他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那是孤狼尋到值得一戰(zhàn)的對手時的喜悅。
趙玉恒將手中的短弧刀擲出,身影緊隨刀光化為一道銀線閃身貼近東君的左側(cè)與弧刀兩側(cè)夾擊,卻在將要觸到少年的后背時被生生彈回!
趙玉恒往后一躍在地上留下淺淺的痕跡穩(wěn)住身形,被彈回的短弧刀擦過他的身側(cè)直直地陷入他身后的石墻。少年咧著嘴皺著眉,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充斥在他的耳邊,他微曲身保持著進攻姿勢,余光在看見法陣中無法動彈的木槿時微微一愣,看著東君緩緩轉(zhuǎn)過身他便又回了神。
現(xiàn)在可不是發(fā)愣的時候,趙玉恒緊了緊手中的弧刀,剛才的全力一擊還震得他的手隱隱發(fā)麻,眼前的這個夏東陽,比以前更強了。
趙玉恒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著該如何將他引出去,卻沒想到東君先提了議,“我們出去吧?!?p> 銀發(fā)少年的余光瞥見女孩輕皺的眉頭,悠悠地嘆了口氣,“這里太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