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道閃電再次劈下。紅光不斷減弱,逆轉(zhuǎn)陣幾乎快維持不了陣形。
“走!快走!”
眼前白茫茫一片,季璃清緊緊閉上眼,灼熱不斷在眼眶里升溫。
什么都聽不見也看不見,說的話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聽見,季璃清憑著感覺往前,如同行走在一片虛無的黑暗里。冷冽似刀鋒的風(fēng)割纏在全身上下,風(fēng)力不斷拉扯著她,虛浮的腳下深一步淺一步,被風(fēng)力推搡著不斷偏移。
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了過來,不那么溫?zé)幔瑓s足夠有力。
是蕭宸。
與此同時似乎有一股力量將她帶離風(fēng)割雷擊之中,施加在她身上的威壓陡然減弱不少。
他身上特有的清竹香縈繞在鼻尖,將無窮無盡的冷腥味與焦臭味隔絕在外,就連雙眼的灼痛似乎都消散了幾分。
“慕昭,我在。”
落在耳畔的嗓音聽起來足夠清晰,溫潤輕緩的,如澗澗流水浸潤過玉石。他懷里的溫度慰帖著她面頰,破天荒地教季璃清生了有所依靠之感。
電閃雷鳴散去已是良久之后的事,天上的烏云滾滾著向后退縮,漩渦也不那么低壓,其間的閃電殘存著幾絲力量,時不時小小地發(fā)作一下。天地之間時明時暗,龍卷風(fēng)散去了威力,如同瘦弱的幼蛟一般無精打采。
季璃清嘗試著睜開眼,還好,她沒瞎。方才那一瞬間的灼痛感幾乎讓她以為她再也看不見了。
方要拉開兩人距離,一聲悶哼自蕭宸口中逸出,淡淡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季璃清抬頭,蕭宸的面色蒼白得不像話,嘴角的血漬淌過下頜,鮮艷的一抹,昳麗脆弱。
在他身后,一個蛇人轟然倒地,利爪之上,鮮血浸染。
季璃清自他右肩看過去,那兒有五個猙獰的窟窿,鮮血不斷流淌,浸濕了他的衣裳,在黑色之上卻什么也不顯,如同他睫毛低垂之下的眼眸,痛楚的迷離都那么清淺。也許打濕他衣裳的,還有他微微顫抖之下的身軀所浸潤的冷汗。
到了這個時候,季璃清才察覺到他低低的喘息。
他的手,冰冷得可怕,就連她天生涼的指尖都能傳遞過溫度。
“容玨,疼么?”
“疼的,慕昭……”蕭宸將頭搭在她肩頭,輕聲道。
季璃清的心狠狠一顫。如果不是他,現(xiàn)在被刺穿的,是她的心臟。
她將蕭宸懷中的金瘡藥拿出來全部倒上去,柔聲道:“別怕,一會兒就不疼了?!?p> 蕭宸汲取著她的體溫,另一只手伸到她腦后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低低應(yīng)她:“嗯,我不怕。”
季璃清的心似被什么撞了一下……是啊,其實(shí)怕的人是她啊。
圣地浮屠之中,虛臾子跪坐在地緊緊地抱住血羅剎,透過他胸膛的,是一個可怖的血窟窿。血羅剎森白的五指死死抓住被掏出來的心臟,沿著五指往上,是不帶丁點(diǎn)血肉的白骨,空蕩蕩的衣裳之下,花紋蛇尾正在被啃噬。
是季璃清瓷瓶里的噬血蟲。
最后那一刻,虛臾子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阻止了血羅剎出逃。
誰也不知道最后那一刻虛臾子對血羅剎說了什么,也沒人知道血羅剎究竟有沒有被感化,總之塵埃落定之后,是個同歸于盡的死法。
圣地浮屠的深淵之下,野獸的廝殺聲小了很多,不絕于耳的風(fēng)淵嘶厲漸漸消散,周遭恍似陷入一片寂靜。但其實(shí)所謂的寂靜只是假象,目之所及,血肉堆積,猩紅遍野,濃重的冷腥味充斥著肺腑,如同腥臭的海水倒灌,惡寒之下令人作嘔。
所謂的浮屠圣地就是個活生生的修羅場!千萬人的血灌溉罪惡,萬千人的白骨堆累瘋狂。
魂失深淵,死生難安。
這世上的錯,最壞不過用別人來承擔(dān)。
季璃清抬起蕭宸的右手搭在自己肩膀,“還能走嗎?”
“如果走不動了你會背我么?”
季璃清認(rèn)真?!叭绻阈枰脑?。”
蕭宸笑了笑,眼尾上挑。“走吧,這樣就夠了?!?p> 黑裙烈烈,眉心一抹紅紋如火焰在燃燒。一對紅蓮彎刀執(zhí)在手中,紅光淺淺,利颯如風(fēng)。
江飛燕看著被解決得七七八八的蛇人,眸光放在還余幾名身著烈鳳宮弟子服飾的蛇人身上,展唇一笑。
“姐妹們,我們被小看了。”
紅蓮彎刀握在手中,自空中劃過兩道利落的紅光,裙擺上紅紋飄揚(yáng),江飛燕已飛身而去,嬛輕似燕,盈美如蝶。
江飛燕面色堅定,眸如星光。“自己的人,就該自己還她們一身干凈!”
季璃清與蕭宸二人踏上浮橋,方才還四散的蛇人不知怎的,居然不管其他人了,全部涌向兩人所在的浮橋。無論是身前還是身后,皆被蛇人包圍住。
巨大的鐵鏈浮橋搖搖晃晃,趕來的無名閣人揮劍斬向前仆后繼的蛇人,艱難地為兩人開出一條血路。
江飛燕手持紅蓮彎刀自浮橋的對面殺過來,在她身后跟著十四名烈鳳宮弟子,皆手持紅紋長劍,黑裙揚(yáng)擺,劍出無畏。
到了這個時候,無人不是筋疲力盡,卻都拼著氣力,用著最基本的殺伐招式殺敵。沒有花樣百出,沒有眼花繚亂,就是最基本的功夫,一劍一式都是樸素的用力,全靠體力維系。
浴血奮戰(zhàn)的江湖人們躺的躺,坐的坐,皆是狼狽疲累不堪。其中一人強(qiáng)撐著自地上坐起來,看向鐵鏈浮橋那一端。
那兒一場接近尾端卻又艱難地殺伐正在進(jìn)行著。哪怕有六名無名閣人相護(hù),季璃清與蕭宸亦是走得緩慢,長百丈的浮橋,運(yùn)輕功飛踏而來不過幾個瞬息,如今在兩人看起來遙遙無期。
那人強(qiáng)撐著身子站起來,用左手摸了把臉,將血跡擦干凈些,用更清明的眼看向浮橋。他起身的身子搖搖晃晃,站穩(wěn)后一動不動看了會,才往前走。
旁邊的人看著他,頂著血跡斑斑的臉睜著雙模糊的眼,氣虛地問他:“潘老鬼,你要干什么去?”
“殺蛇人?!迸死瞎硌院喴赓W,一步一步往前走。
躺在地上的人嗆了口氣,撐起半邊身子咳了會,低喘的話語中只有事不關(guān)己的打趣?!澳悴皇窍煤軉??不要了?”
潘老鬼看了看右手上的紗布,依舊不停,反而越走越有力,似乎隨著他不斷往前整個身體里都迸發(fā)出新的氣勢來。
“正是因?yàn)橄?,才想讓自己的死比生更有價值!”
潘老鬼走到浮橋邊一躍而起,如同只靈敏的黑豹,快落地的一瞬爆發(fā)出澎湃的力量,手中刀一斬而下。
好幾個江湖客都支起身子看向那邊,一人打趣問那方才與潘老鬼交談的人:“聽了這樣的慷慨之言,你還不去?”
那人躺下,舒舒服服動了動背后筋骨道:“我可不同,我也惜命得很,惜命就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