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啟和楊臻踏進那條尚未有人走出的石道,前行了一段路之后,百里啟才問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是有什么話不想讓他倆聽到嗎?”
楊臻慢慢點頭。
“什么事兒啊,還要搞神秘?”
“我覺得,這六張圖里藏著的東西可能不只是個卦畫鑰匙?!睏钫檎f。
百里啟一頭霧水:“怎么講呢?”
“每一卦都有自己的卦辭,我覺得這個卦辭或許才是方掌門真正想說的?!睏钫榻忉尩?。
“什么卦辭?”百里啟覺得費勁,有什么話直接說出來不行嗎?非得搞這種故弄玄虛的暗號,真不怕自家那幾個才疏學(xué)淺的徒弟悟不出來嗎?
楊臻搖頭:“還不確定,拿遁卦來看的話,艮下乾上,山高而天退,是為‘適時而退,俟時而行’,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
“得得得!”百里啟趕緊捂腦袋,“我聽不懂,你說簡單點兒。”
“簡而言之就是時局不利之時以退為進?!睏钫閿偸帧X载持o淵博深澀,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他這只是挑了一條最核心淺顯的一說罷了。
百里啟聽著這句通俗的解釋就舒坦多了,他說:“既然如此,直接告訴他們不就得了?!?p> “嘖,”楊臻說,“關(guān)鍵在于,如果這就是方通淮想傳遞給下一任掌門的東西,咱們應(yīng)該告訴誰呢?”
“你之前不是說也就季風(fēng)輕能行嗎?”
“我說了算個屁啊,”楊臻笑道,“咱們只是被方通淮搞來幫忙的,要是插手管太多的話,未免會落個干預(yù)旁人家事的嫌疑吧?!?p> 百里啟搖頭晃腦地點頭,他也不是個稀罕摻和閑事的人,眼下不管還正好省事呢?!澳蔷驮俚鹊瓤窗桑彼f,“咱們也瞧瞧是誰能得到傳說中昆侖前輩的肯定?!?p> 有了百里啟的肯定,楊臻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雖然他看出了些門道,但季風(fēng)輕他們需不需要、有沒有本事知道還是兩說,他也就不必上趕著去散布消息。
“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你到底是從哪里看來的?”百里啟還是忍不住咋舌,他抬手在楊臻的腦袋前比劃了個圈,“你這腦袋瓜子里到底還有些什么?”
楊臻心道這可不是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口氣有些炫耀地說:“我看過一本‘謝注易傳’。”
百里啟因聽出了楊臻話里‘謝注易傳’的重音,便也自覺聽出了門道,問:“謝注易是哪位神人?”
楊臻一時被問懵了,他沒聽懂百里啟是什么意思。
百里啟看著他這副懵然模樣,奇怪道:“你不是看了人家的傳記嗎?還不知道人家是誰?”
楊臻總算是反應(yīng)了過來,他憋回了蓄勢待發(fā)的幾聲笑說:“不是,我說的是一本被謝之艮加過注的《易傳》。”
“謝之……星爻臺的老臺主?”百里啟有些瞪眼。
楊臻點頭。
跟這等奇門扯上關(guān)系可就稀罕了,百里啟也有了些好奇:“哪兒來的?”
“我表哥說,是從前他和我合伙從臧大人家里偷來的。”楊臻說。
“偷?你倆一起偷人家的書?”百里啟納罕。
楊臻并不避諱,“算是偷吧,我不記得了,都是表哥后來告訴我的?!?p> “你還有不記得的事兒?”百里啟先是一句笑話之后又反應(yīng)了過來,“是你入門之前的事吧?”
“說是六歲的時候呢?!睏钫檎f,“表哥一直都想借閱那本‘謝注易傳’,但臧大人總是不肯,所以他就領(lǐng)著我去臧大人家,讓我趁著他和臧大人下棋的空子去把那本書看了一遍,回了家之后我給他背著書,他就把那本書謄寫了出來?!?p> 百里啟覺得自己在聽書,想想自己六歲的時候在干嘛?應(yīng)該是在忙著怎么偷吃家里的年貨吧?
其實那個時候楊臻也只是看過一遍書后記住了書的模樣而已,那個年紀的他剛跟著方廷和學(xué)了一年多點兒,許多字都還不認識,所以他也只能記字的模樣和位置罷了。說起來,聞南曜也是個公認的背書極快的后生,只是不至于變態(tài)到像楊臻那樣在字都認不全的情況下看一遍就能把書記住的程度。正是因為臧覺非老早就聽方廷和夸聞南曜背書快,所以才不肯把《謝注〈易傳〉》借給聞南曜看,他生怕聞南曜多看幾遍把書記住之后把這本珍奇之書廣而散之。只是他不曾聽聞也沒曾想到,聞南曜領(lǐng)來的那個六歲的小娃娃是個活字印刷。
“到底什么奇書啊,值得你們倆孩子密謀去偷?”百里啟問。
“據(jù)說當(dāng)年謝之艮在京城中住過一段時日,臧大人的父親臧克悰一直十分崇慕他,特意送給了他一本《易傳》原本,后來謝之艮離開京城之際把那本加了注解的《易傳》還給了臧克悰,那本書也就成了他們家的寶貝?!睏钫檎f。
“也就是說此書世上只有兩本?”百里啟擠著大小眼問。
楊臻點頭:“不過至今為止,臧大人都覺得自己書齋里的那本是天下孤本。”
“所以這稀罕至極的書里到底寫了些什么神言圣語?”百里啟也有些好奇了。
“就是謝之艮對《易傳》的見解,他認為‘易傳不易’,世間種種莫測說到底無甚差別,就是天不變道亦不變罷了?!睏钫檎f。那本由他背出來的《謝注〈易傳〉》后來他也看過,不過那是為了搞明白宿離院外的那片南竹林子,而非單純心生獵奇。
“聽上去好像很簡單啊。”百里說。
“對,聽上去很簡單。”楊臻笑。
百里啟對這些玄乎的東西并無興趣,便又道:“其實咱們選路的時候就該換一換,對你來說開鎖就跟嗑花生米一樣,要是那樣,咱們肯定早就匯合了?!?p> “話是如此,可即便咱們碰上了還是得來接十二師兄的,何況你們還拿到了《修經(jīng)簡書》,這東西顧慕之也用不上啊?!睏钫閿偸?。
“是了,萬事自有安排?!卑倮飭Ⅻc頭。
他們二人一路閑敘,步伐輕快,在走了大半日暢通徑直的路之后,總算是見到了一堵石門。
百里啟上前抬手敲了敲,確定難以打穿之后也就沒在運勁。不過他剛才敲的時候手底下似乎覺得有什么坑洼不平的東西。他胡亂摸了幾把,刮掉一塊積塵后看到了門上分布整齊規(guī)則的直痕、圓坑和圓珠。他把火把交給楊臻讓其后退幾步,自己兩手推掌,力道恰好地拍在了厚重的石門上,震去了上面的積年老塵。
“好像是棋盤?!卑倮飭⑸攘松让媲皳P塵。
楊臻抬著風(fēng)毛袖子捂住口鼻,舉著火把走近了些笑嘖一聲:“真是棋盤。”
百里啟哈哈道:“這不是白送了嘛!”
楊臻抬頭將已經(jīng)擺好的棋勢看過一遍后,不由得瞪了眼。
百里啟原還有些興奮,可扭頭看楊臻的時候卻愣了。他看著楊臻那瞪圓了的桃花眼,懷疑道:“別告訴我連你也不會?!?p> “不是……”楊臻搖頭,言語中盡是不可思議,“師兄,你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的蘇為籌和溫梨木擺的那盤死棋嗎?”
“記得啊……”百里啟也隱隱有了些未卜先知地意外。
“就是這個?!睏钫檎f。
百里啟也是啞言良久之后才驚訝刺激過度般輕聲軟語地說:“???”
楊臻揮了揮火把,把地上那塊石棋罐子掀開了蓋。
“摩詰鎖,溫梨木的死局,這里難不成真是神兵城的杰作?”百里啟問。
“或許吧,能把這么大的玉虛峰造成這樣,也是后無來者了?!睏钫檎f著,取出一顆赤巖石棋子安放在了石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