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踏雪的腰腹由嵬名峴負責敷藥包扎。
騰出手來的楊臻往身上草草抹了兩把,又朝鴻踏雪的神藏穴上彈了兩指沖經(jīng),將鴻踏雪身上的銀針調(diào)了幾處位置后又端著燭臺轉(zhuǎn)到了方爾玉的床邊。
楊臻抽出藏鋒把薄刃懸在了火心之上,拿了個小碗放在了床下,拉過方爾玉胳膊,在他手腕上已經(jīng)結(jié)痂了的傷口旁邊又劃了一道口子,一絲細血緩緩流出、滴落在了床下的碗里。楊臻盯著自己的手掌心看了片刻,另一只手腕一轉(zhuǎn),藏鋒便在他的掌心也劃了道口子。他攥著拳把血滴進碗里,等了片刻突然咧嘴笑出了聲。
經(jīng)他這一聲笑,嵬名峴才分了心思詫異地看向了他,然后就正好看到他把手掌貼在藏鋒之刃上使勁一剌,掌心原本的細流瞬間就變得賁汩。
“你在干什么!”嵬名峴瞪了眼:他這種怕疼的人怎么會想起來突然剌自己一刀呢?
楊臻把手上的口子對準方爾玉手腕上的傷口按下去說:“我倆的血不相融,正好能用!”
嵬名峴的陰喪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他可從未見過這么救人的法子。
為了讓方爾玉恢復(fù)如初,這是楊臻唯一的法子。方爾玉雖被徐樞放了將近一天的血,可卻并未流血至死,應(yīng)該是他有什么固息凝血的特殊功夫。從前云游的路上楊臻聽老驢頭說起過這樣的本事,約摸著也不是中原人的功夫,說是能把自身所有的吐息動跡降到最低,以盡可能達到減緩失血速度的目的。這也是楊臻能用沖經(jīng)喚起他脈搏的原因所在。自然,楊臻用在他身上的沖經(jīng)幾乎等同于當初用于裴曉棠的,而這次楊臻沒有倒地不起是因為林年愛見他屢屢犯忌之后,生怕他再犯傻,逼不得已才交給了他一個“自退三舍”的保命法門。
他渡掉自己的沖經(jīng)后之所以會重傷是因為體內(nèi)還有兩股路子迥異的真氣在失控之下會肆意沖撞,因此為了杜絕后患便得自斷前因,自己先把自己的真氣封沉下去,或一或雙,這樣一來即便把沖經(jīng)都調(diào)走,也不會再被自己真氣折磨至死。他的逆元氣早在給方爾玉渡沖經(jīng)之前便被他自行封住了,不然他會比方爾玉橫躺得更徹底。
雖然方爾玉這般失血的孱弱之態(tài)可以通過時日來慢慢恢復(fù),但真要等的話必然是十天半月之后,到那時再接腳筋就晚了。所以,只能是楊臻借給他些血力,讓他能承受得住折騰,盡快把所有該做的事全都做完。
嵬名峴把鴻踏雪捆好后便站到了楊臻旁邊。楊臻就這么無聲地站著,攥著方爾玉胳膊過血,直到覺得四肢一陣發(fā)麻、腦袋里恍惚了一下之后才收了手。
“給他包一下?!睏钫檎f著攥拳掐著自己的手腕坐到了床腳。
嵬名峴也是利索,扯了條白布給方爾玉撒藥包好傷口后,又拿著了片白布條搬凳子坐到了楊臻對面,給他往手上撒藥粉纏白布道:“你沒事吧?”
“再讓方家人折在中原就太可惜了……”楊臻動了動嘴角,“他還得領(lǐng)我去找格桑溫布呢,就這么完蛋了我還怎么答復(fù)藏花樓的約定……”
嵬名峴不答什么,只是靜靜地把他的手包扎好。
“鴻踏雪應(yīng)該會睡好幾天,你記得安排人每隔兩個時辰給他換一次藥,腹背都要換。別讓丫頭動手了,她大概會害怕,讓醫(yī)館的大夫?qū)W徒們來就行,提醒他們換藥的時候手腳輕些,別扯到他的傷口,那種貫通傷口經(jīng)不起來回折騰。小方的腿不能挪動,膝蓋以下需要熱敷,但不要碰到他腳踝后面的傷口,那里的傷口我已經(jīng)處理過了,你們不用管,他大概今晚或明早就會醒,這期間隨時看著他,若是起熱的話可以讓丫頭給他施針退燒,我教過她。小方醒了要及時叫我。”楊臻一件一件地交代著,“記住了么?”
“你這是……”嵬名峴皺眉看他,他這話說得讓人覺得他像是要走一樣。
楊臻笑了一下說:“我睡會兒?!?p> “好——”
嵬名峴的一個“好”字尚未說完,楊臻便一腦袋杵到了他的胸膛上沒了動靜。
“楊臻!”嵬名峴緊聲輕喚。手搭上楊臻的后肩之時發(fā)現(xiàn)他呼吸平穩(wěn)后,嵬名峴才放下了方才陡然提緊的心。
徐樞找上來時,周從燕正好在往布條上糊剛熬好的膏藥。
“要飯的?”周從燕手上的動作不停,只是抬了抬頭。
報信的學徒說:“對啊,瞧那樣子跟餓了八年一樣,可怕人了,他就在門口外頭呢,可我們給他吃的他不要,趕他他又不走,非說要找你們?!?p> 周從燕當時還心下道要飯的挑人要飯這等事真是有意思,可等她看到門外的徐樞之后就樂不起來了。
眼下四個爺們都在屋里,只有她能出來頂事。她雖然旁觀過徐樞的厲害暗器,但也記得是他把鴻踏雪和方爾玉重傷至此,她雖害怕,但對徐樞其人更強烈的感覺是敵視和憤怒,這足夠讓她昂首挺胸地罵走他了。
“你來這兒干什么!”周從燕不是在問他而是在轟他。
“那個方家人怎么樣了?”徐樞問。
周從燕甚是抵觸道:“怎么?你是來補刀的?”
這么一說,徐樞便知那方姓之人沒死了,他松了口氣又問:“那個人呢?”
那個人?除卻方爾玉還有仨呢,不過周從燕也能明白他在說誰。周從燕吼道:“干你甚事!這里不是你的破爛地盤,趕緊走吧!”要是知道神兵城里有這么個家伙,她怎么都不會嚷著要楊臻領(lǐng)她來這里。
徐樞不為所動,繼續(xù)問:“他真不是溫家人?”
“去你娘的溫家人!”周從燕把從傅翀那里學來的厲害話使了出來,“佟哥他姓楊!你聽好了,他叫楊臻,是平右大將軍的兒子!跟你那個姓溫的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徐樞的眼角抖了抖,濁目中突然閃過一股兇戾:“你說他是楊恕的兒子?”
周從燕有那么一瞬間的發(fā)怵,可她很快便又硬氣道:“是!你要是再不走,將軍府肯定會把你那塊地方夷為平地!”
徐樞哼聲過后哈哈大笑,滿是譏諷道:“姓楊的已經(jīng)毀過神兵城一次了,還想來第二次不成?”
周從燕呆了片刻,話本子她是看了不少,但親耳聽到這種滿含深仇大恨的話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再說徐樞說的跟她大概知道的也不一樣啊……
看她那副未經(jīng)世事的單薄樣子,徐樞就知道這個丫頭片子只是個不相干局外人,吞了口氣撤掉了自己的逼人模樣,盡量像個好人般地說:“讓我去看看那個方家小子吧。”
周從燕哪里見過這樣奇怪的人,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她開始在腦子里不停地回憶楊臻從前的猖狂模樣,結(jié)果最后只是勇敢地搖了搖頭。
徐樞有點要笑的意思,不過還是平常道:“他若沒死的話,我可以救他一救?!?p> “不用了!”周從燕警惕地提防道,“佟哥已經(jīng)在救了?!?p> 徐樞終于還是笑了出來:“加上那個娘氣的小子,兩個人傷成那樣,稍有不慎就會雙雙殘廢,他一個人能救得過來?”
“當然能!”周從燕哼了一聲,雖然她覺得難,但她相信楊臻的本事。
“小姑娘,我若真想做點什么你也攔不住我,與其在這里防備我,不如賭一把,讓我進去瞧瞧?!毙鞓姓Z氣放軟了些。
賭?周從燕不敢賭,她憑什么拿一群人的命去賭?楊臻那么些本事她總學不會的一門就是凡賭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