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周從燕還在為楊臻的身世犯愁,卻不曾想輪流的風(fēng)水轉(zhuǎn)得這么快。
周振丹的發(fā)妻亡故之時周從文已有六歲,所以他多少對自己母親有點模糊的印象。他那點并不清晰的記憶也并沒有錯,他的母親并不是綠衣婦人那副模樣。這個綠衣婦人也只是周從燕的母親而已,正當(dāng)周從文在心中感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爹還有旁的女人之時,卻又得知自己的妹妹跟自己連爹都不是一個爹。
周從燕是周振丹兄弟的遺腹子,綠衣婦人將她生下之后便交托給了舟水山莊。
了不起了,周從文咋舌,原來自己還有個叔叔,不過好在妹妹還是自己的妹妹,雖然波折,但到底是不虧……
“為什么把我放在舟水山莊?你自己養(yǎng)不了嗎?”周從燕的委屈都不知從何說起。她這二十年過得很好,雖然轉(zhuǎn)了一圈自己的“爹”還是自己的親戚,可總是別別扭扭很是奇怪。也是這個時候,她才體會到了當(dāng)時楊臻那種話只能說出一半來的感覺。
“我這人風(fēng)餐露宿、惡名昭彰的,給不了你安穩(wěn)踏實的生活。”綠衣婦人話說得雖然滄桑但卻沒有一點愧疚的意思。
周從燕自然不會滿足于她這副無情的態(tài)度,鬧脾氣道:“什么踏實安穩(wěn)能比得過娘親在身邊好!”
周從文在旁安撫,他也知道自己這妹妹不過是在發(fā)小脾氣,這會子多幾張嘴哄哄也就是了??删G衣婦人卻顯然不是一個懂得溫馨轉(zhuǎn)圜的人,她坐在凳子上二郎腿一翹笑道:“小寶貝兒,你娘我是五毒宗的竹葉青,這么喜歡闖蕩江湖的你應(yīng)該也清楚江湖人怎么看我吧?”
周從燕安靜了,大眼睛的上下眼皮不停交接,震驚歸震驚,害怕歸害怕,可心底里卻又有那一點興奮是怎么回事?
“五毒宗?!”
周從文腿軟了,他一屁股蹲坐在了凳子上結(jié)巴道:“爹呀……您這是什么兄弟?。 ?p> 竹葉青,那個綠衣婦人朗聲大笑,實在不像個女人。她笑了個暢快后說:“兄長的兄弟自然不是一般人,放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上絕對是讓武林膽寒的人物,即便是如今,又有幾人不怕他的名聲!”
周從文聽得一臉懵,但周從燕卻越聽越激動,她扭頭問周振丹道:“爹,我那個‘爹’……”叫了二十年了,她改不了口也不想改口,不管老天爺再甩給她多少爹,眼前這個發(fā)福的小老頭永遠(yuǎn)都是自己的父親。
周振丹眼中欣慰與糾結(jié)糾纏不清,與周從燕對視道:“周振鶴?!?p> 兄妹倆同時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驚異源出迥異。周從燕向往了江湖那么多年,如今突然送給她這么個驚世駭俗的身份,她也有些措手不及。不過既然她娘竹葉青知道她過得豐衣足食幸??鞓罚瑸槭裁磿谶@個時候找上門來呢?江湖人對竹葉青的仇恨用不用她來繼承還是兩說,倒是周振鶴——周從燕越想越興奮,那可是個魔教頭子啊……從前在藥師谷的時候他們還提到過這個姓周的“名人”。這種敢提不敢想的人物竟然是她周從燕的爹?
就此繼續(xù)往下想,據(jù)蘇緯所說,周振鶴的死——周從燕一個激靈:自己這娘不會是來帶自己去復(fù)仇的吧?
“我那個爹……”周從燕試探道,“他是怎么死的?”
竹葉青看了看她,撲哧一笑問:“你想報仇?。俊?p> 周從燕感受著身旁頓時緊張的父子倆投過來的目光,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知道……”
“知道了就會有仇恨,你確定你想知道?”竹葉青說。
周從燕不確定,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以后會不會有旁人期待和想象中的仇恨,就像楊臻私下對她說的,即便知道自己身上流著溫氏的血也無法感同身受徐樞的恨。
這是什么疊仇的俠侶啊……
周從燕在心中感嘆。
“那家伙從來也沒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所以咱們母女倆就別跟那些笨蛋玩意兒似的在乎些仇仇恨恨的了?!敝袢~青道,“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帶你走,帶你去拿回屬于你的東西?!?p> 話說到這,周振丹和周從文就不樂意了。“你當(dāng)初把從燕送到這里為的就是讓她像個普通的女娃一樣活著,如今為何要這樣?”周振丹道。
“小丫頭現(xiàn)在都長這么大了,是該見識見識真東西了,何況如今的巫奚教豺狽相殘,鳳中天那幾個老家伙也不知死哪兒去了,周振鶴那爺們兒在天之靈肯定不會愿意他的教門慘敗墮落,我讓他女兒把巫奚教拿回來有什么問題么?”竹葉青說這話的模樣甚至都不像個人了。
周振丹父子再生氣吃驚都成了旁觀之人,他們看著周從燕的模樣更是有點不安心——她好像并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你想讓我去做魔教教主?!”周從燕瞪大了眼。
“是啊,開不開心?”竹葉青笑。
“是有點兒開心……”周從燕說。
周振丹和周從文還未來得及絕望徹底卻又聽周從燕說:“但我不想。”
竹葉青皺眉:“為何?”
周家三人都有些害怕,什么樣的人才會一皺眉就讓人覺得她想殺人???
“做了魔頭我還怎么跟佟哥浪跡天涯?”周從燕說得再自然不過。
竹葉青一愣,旋即又放聲大笑道:“就憑你這點兒能耐怎么跟人浪跡天涯?”
“你是不知道我妹妹說的人多厲害是吧?”周從文說。
“楊臻嘛,這誰不知道?”竹葉青笑道。她來了這么些時候,周振丹總不至于什么都沒跟她講過。作為一個江湖中人,她又怎會不知道楊臻的本事。
周從燕一時害羞,這個女人到底是自己的娘,這么當(dāng)著面討論女婿她自然有些不好意思。
竹葉青嘆氣:“不過丫頭啊,你男人再厲害都不是你的本事,女人要是只知道靠男人就成擺件兒了,你應(yīng)該也不會愿意被人當(dāng)成一件衣裳吧?”
一句話,總算是點中了周從燕一直以來郁悶的癥結(jié)。
“若佟才不是那樣的人!”周從文替周從燕吶喊。
竹葉青并無興趣和周從文探討楊臻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看著他們?nèi)烁饔星锏纳裆雍蚱逃值溃骸坝芯湓挕彼軓难嗾辛苏惺?,周從燕狐疑地靠近了些,她笑瞇瞇地伏到周從燕耳邊說了句簡短的話后周從燕便瞪了眼。
母女倆小眼對大眼地相視片刻,竹葉青起身道:“好久沒來蘇州了,你慢慢考慮,我四處逛逛去?!闭f罷,人便直接出了屋。
父子倆立馬圍住了周從燕,周振丹尚有含蓄,無法直接開口,但周從文旁的都不在乎,直接道:“她跟你說什么了?你別聽她的??!若佟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可千萬別聽她的呀!”
周從燕的眼睛一時失神,她將周振丹和周從文看過一遍后,沒什么底氣地低聲道:“我想想……”
事實上她并未想多久,當(dāng)天夜里便去找了周振丹,父女倆推心置腹地說了很多,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她便拴著小包袱卷離開了舟水山莊。
竹葉青說是要在蘇州四處逛,但周從燕出門之后沒走幾步之后她就出現(xiàn)了。
“想好了?”竹葉青笑問。
周從燕篤定地點頭問:“你能教我什么?”
“那得看你想學(xué)什么了?!敝袢~青一揚手,一條碧綠背線白腹、翹著紅尾的小細(xì)蛇便從她的袖管中爬出來繞上了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