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之間，已是又一年的夏至。
這些日子里，周從燕落地生根，跟著竹葉青變成了徹底的手藝人。留宿了她們母女倆的武陵山莊也是倒了八輩子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基本都被竹葉青毒了個遍，以至于讓周從燕在習(xí)毒期間還學(xué)會了用以毒攻毒的方法解毒。
不過周從燕在解毒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武陵山莊的人竟然對此抱有一種習(xí)以為常的態(tài)度，多么慘烈的覺悟，怎么會有人對中毒見怪不怪呢？周從燕不禁在心中數(shù)落親娘沒人性。
其實也是竹葉青沒下死手，于武陵山莊的人而言，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
這日周從燕打山里回來時，竹葉青正和張白鷺坐在蓮花池沿牙子上剝蓮子。那一池青蓮，被張白鷺領(lǐng)著人挪到了前頭的場院里，不是刨根挪窩，而是采種播種的移植。
“有什么收獲沒有？”竹葉青問。月前她就開始讓周從燕自己去山里溜達，一是為了歷練她，二也是知道她本事見長，能自己照顧得了自己。
“沒有，什么新鮮玩意兒都發(fā)現(xiàn)?！敝軓难嗾f，“就只采了不少野花?！?p> “你倒是有閑心。”竹葉青提溜來她的小背筐扒拉著看了看，果真只是些野花。她細致入微地教了周從燕五六個月，總覺得差不多該試一試她，可總尋不到什么好機會。
“我的閑心天大了去了?！敝軓难噜僮臁Ｐ“肽炅?，她常托張白鷺和黃拂衣去打聽楊臻的消息，一切都是那般風(fēng)平浪靜，她倒也無從擔(dān)心起。不過她到底還是不甘，這么久不見，總有不適之處。
竹葉青掂了掂竹甸子里的蓮子笑問：“想他了？”
周從燕并未害臊，理直氣壯道：“是，想！想死了，你有本事把他給我弄過來啊！”
“哈哈！”竹葉青神色囂張，“我算計著拆散你們還來不及呢！”
周從燕已經(jīng)沒有雄心和她較勁斗嘴了，從前她還有勁抱怨一句“哪有這樣當(dāng)娘的”，如今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下已經(jīng)對這種話挑事的話沒有了一丁點好勝心。竹葉青能有什么本事拆散他倆？把她藥傻么？
“最近拂衣怎么不來了？”周從燕問。
“說是家里有人病了，脫不開身呢。”張白鷺及時幫她解惑。
周從燕看別人當(dāng)懸壺濟世多了，一聽到這樣的事自然格外上心一些。她問：“什么??？”
“左不過是莊戶人家的病吧?！睆埌樢矝]仔細問過。
竹葉青旁觀者她的模樣，又調(diào)侃道：“怎么，你想去湊熱鬧？”
“行醫(yī)治病的事怎么能算湊熱鬧呢？”周從燕張口便道。從前跟著楊臻，言傳身教之下讓她在死生之事上沒有半分兒戲之心。
“就你那點兒缺胳膊少腿的醫(yī)術(shù)，還想救人？”竹葉青還是笑。
周從燕不忿，從前她是好耍懶，畢竟楊臻齊全得根本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因而她的醫(yī)術(shù)從來都是處于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的程度，但比起那些對醫(yī)術(shù)一竅不通的人來說，她還是有些驕傲在的。
“從燕妹妹是想去瞧瞧嗎？”張白鷺知她心憂道。
周從燕看他：“你去嗎？”
張白鷺貼心道：“你想去的話我送你去?！?p> “多謝你?！敝軓难喑Α?p> 張白鷺極為靈動，小跑進屋背上陰陽傘后便陪著周從燕下了山。
竹葉青懶得目送他們，念叨了句“多管閑事”之后便拎著小背簍往堂屋里去。周圍無人之時，一直藏在她衣領(lǐng)子下的那根小長蟲才探出了頭。
這小東西她從小養(yǎng)到大——從她小時候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輪換了十幾代。小長蟲命都不長，她也沒辦法。同宗之中的其他人有以毒養(yǎng)蟲把爬蟲養(yǎng)成王八的，她卻沒有。所以她的蛇除了通人性以外跟旁的野生貨色沒有任何不同。
小家伙繞著竹葉青的脖子蠕動，此間觸感奇妙得令人陶醉，竹葉青愛不釋手，一遍又一遍地去撫摸它的小尖腦袋。鮮活的蛇皮手感奇佳，大概世間再好的獸皮禽羽都比不過它。
正癡迷間，小長蟲的腦袋一縮，又直接鉆進了竹葉青的衣領(lǐng)里。如此模樣，竹葉青便知是有人來了。
果然不消片刻，張春洲就掂著一張信紙進了堂屋。
“武林還真是不差熱鬧啊！”他瞧見竹葉青便直接道。
竹葉青無所謂熱不熱鬧，張春洲既然想告訴她她也樂得一聽就是了。她一伸手，張春洲便直接把信遞給她，草草看過之后嗤笑一聲道：“錢津達還沒死吶？”
“死？”張春洲咋舌道，“彼時的落魄劍客早已成了聚劍山莊之主，可謂是受天下劍客所尊，這才叫今非昔比呢！”
“嘶……”竹葉青也是咋舌，“怎么你們耍劍的，手里攥把劍就能叫劍客了？門檻這么低么？”
張春洲一時難為，“要所有持劍之人都做劍尊那般的人物也不切實際呀……”
“嘁！”竹葉青不屑，“自己沒本事倒嫌別人要求高？”
“是是是?！睆埓褐薰怨哉J低，又道：“不過錢津達能為天下劍客提供棲身之所也是為武林做了一件大事啊，古來劍客皆獨俠，生得孤傲活得卻艱難……”
“所以就輪到他當(dāng)武林盟主了？”竹葉青輕笑，“武林是除了劍客沒別人了？”
張春洲不回嘴，他覺得竹葉青說得不是沒有道理。
“誒咦，”竹葉青的看法卻與常人不同，“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擔(dān)著，還等著靠旁人仗義施惠？再說了，什么是俠？照我看來，那些后來耍劍的闖出名聲來的，除了李名湛以外沒幾個能配得上一個‘俠’字，其余的也就勉強算個劍客罷了?！?p> “劍仙確實非同一般。”張春洲被說得服服帖帖，“近幾年新起的后生里，劍魁也算是出類拔萃了?！?p> 竹葉青咯咯一陣怪笑后道：“我作為一個被江湖唾棄的人，很看好他?！?p> “……”張春洲無語。
“不過以傳聞來看的話，他缺了劍客最該有的原則，這便是我瞧不上他的地方了?！敝袢~青話鋒犀利。
張春洲吸氣點頭。他說劍魁出類拔萃只是贊服其劍術(shù)罷了，同樣身為劍客的他也是不屑于劍魁之舉的。一個劍客出賣劍，與出賣自己并無異處。“所以，竹姑姑想去荊州瞧瞧么？”張春洲問。
“我去那兒干嘛？”竹葉青笑道，“是要我一茶碗子毒死錢津達好給江湖中人省事兒嗎？他想翻江倒海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哪怕是江湖真被他點著了又跟我有何干系？這封信是寫給你的，邀請的是你的武陵山莊，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p> 張春洲原本還有些去捧捧場的想法，不過經(jīng)竹葉青這么一說他便消了一多半的念頭。他把信收起來道：“反正時日還早，瞧瞧再說吧。不過竹姑姑，外頭的弟兄們遞進來了些消息，我估摸著從燕大概感興趣?！?p> “關(guān)于楊臻的？”竹葉青有了猜測。
“不全是，但應(yīng)該是因他而起的。”張春洲說，“最近巫奚教似乎走漏了風(fēng)聲，我總感覺江湖上知道他們吃了大癟的人越來越多了。”
竹葉青不覺奇怪：“天底下哪兒有不透風(fēng)的墻?！?p> 張春洲道確實如此，又補充道：“不過最近的傳聞重點并不在楊臻煞了神女峰的景，而是偏向于巫奚教損兵折將、鎩羽慘重之事，若是教內(nèi)之人走漏了風(fēng)聲，該是在于楊臻的瘋魔駭人吧？”
竹葉青的眉頭動了動：“你是懷疑有人想借機生事？”
張春洲點頭道：“畢竟竹姑姑是要讓從燕收回巫奚教的，我怕此事會節(jié)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