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茗這陣子不勝其煩,澤爾格格幾乎天天追著他要比試身手,他覺得好笑,一個大男人與姑娘有什么可比的,贏了勝之不武,輸了顏面無存,他是瘋了還是傻了要接受這種無謂的挑戰(zhàn)。但格格自小習(xí)武且心存執(zhí)念,非要與他一較高下,無論羅茗是輕聲細(xì)語的講道理還是搬出軍規(guī)的大聲呵斥,都無法勸退澤爾,他很無奈,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一根筋?
今天澤爾又興致高昂的來找他了,羅茗躲在屋中不肯相見,他吐著煙圈,把自己埋進白色的煙霧中。
王德站在桌前左右不是,沖著一片白茫茫為難地說:“軍長,要不出去看看吧!”
“不去?!?p> “您不去她不肯走??!”
“那就讓她呆著?!?p> “要不…要不您離開江城,出去躲躲?”王德提著沒頭腦的建議。
羅茗撩開煙霧,恍然大悟道:“是哈,我回總部找陳司令可好?就說我被個姑娘擾得待不下去了?!?p> “這……”王德?lián)蠐项^,“不合適吧!”
羅茗一拍桌子:“你還知道不合適??!這樣的餿主意也能說出口,腦子里除了女人還能有點智慧嗎?我?guī)Р筷狇v扎在江城,怎么能輕易離開!”
“那怎么辦???”
“我都想了,還要你何用!”
王德啞口無言,心想您有火別沖著我發(fā)啊,她也不是我叫來的,莫名其妙挨了一頓訓(xùn)。
“報告!”一個小兵跑進來,“蔣小姐來找您了,可見么?”
“見見見,趕緊請進來,”王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巴不得有個人替他處理眼前的窘?jīng)r。
羅茗怒瞪王德,起身一腳踹上他的屁股:“你答應(yīng)的倒快,滾出去把蔣小姐請進來?!?p> “是!”王德大聲應(yīng)著,跑出門去。
羅茗還想囑咐一句,讓蔣堯躲著點澤爾悄悄進來,可舉著手話還未及出口,王德便不見蹤影了,他垂下手暗暗罵了一句。
果不其然,澤爾隨著蔣堯一齊走了進來。
她抬起下巴,疑惑道:“你在啊,那他們都說你出去了?”
蔣堯笑而不語,坐在沙發(fā)上飲茶。
“啊,剛剛回來,”羅茗又點上一支煙。
“那出去吧!”澤爾興高采烈。
“去哪兒啊?”
“當(dāng)然是比武啦,你別裝傻。”
羅茗忽然嚴(yán)肅起來:“實話和你說吧,我身手不行,你和我比不僅達不到提升進步的效果,還有可能拉低你的水平,得不償失啊。嗯…不如我給你推薦一個人,他身手好。”
“哦?是誰?”澤爾眼中發(fā)光。
“林亦森林老板?!?p> 蔣堯茶水差點噴出來,心中狂笑,果然好兄弟是拿來擋箭的,林亦森要是知道了,不回敬你幾拳都算好的。她放下茶杯,接收到羅茗暗號,附和道:“沒錯,林老板身手了得,盡可一試?!?p> 澤爾甚是欣喜,明亮的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猶豫后說道:“算了,我和他不熟,還是先和你比吧!走!”說著便上手拽羅茗。
羅茗一驚,煙從嘴里滑落,掉到地上:“誒…誒誒,咱倆也不熟好吧,你松手,”他使勁兒使著眼色讓蔣堯出來解圍。
蔣堯正看得津津有味,本不想多管閑事,架不住羅茗擠鼻弄眼,只得分開他倆,笑道:“好了,難得湊在一起,不如去喝個酒?”
“好?。 甭牭胶染茲蔂柫r松開了手,全然忘了要比試的事,“你倆先走,我回家換身衣服,一會兒與你們匯合?!?p> “玉泉樓啊,你認(rèn)識路么?”蔣堯略有擔(dān)心。
“放心吧,”澤爾將鞭子揚起攥在手里,得意且自信,“還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不行就問唄?!?p> “記得拿嘴問,別拿鞭子?!绷_茗不屑一顧,他盯著澤爾離去的背影,撇著嘴喃喃道,“看見了么?一根筋。”
蔣堯笑噴。
兩人走在街上,說到有意思的話題時,不禁笑鬧一番。林亦森站在街角,看著不遠(yuǎn)處的羅茗和蔣堯,既艷羨又嫉妒。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可以像羅茗那樣和蔣堯成為知己,或者不止是知己,他還想要更多,自己竟然和好兄弟喜歡上同一個女人,這種爛俗的劇情,他才不要沾染,可心中希翼得如此強烈,強烈到苦澀。
林亦森獨自溜達了很久,隨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文掌柜已在廳中等候多時。他是繼肖城之后新聘的掌柜,能力馬馬虎虎,處事上卻油滑得多。
文掌柜手持賬本,面露難色:“林老板,咱們林榭閣最近生意一直不好,本就被芙蓉苑吃了一道,再加上前陣子出了騙子的事兒,開罪了尤縣長,他時不時便使人來刁難一番,有些老主顧看咱們失勢了就勢利起來,往死了壓價,現(xiàn)在…錢銀上真的周轉(zhuǎn)不開了?!?p> 林亦森接過賬本細(xì)細(xì)查看起來:“真有這么難了?”
“只多不少,”文掌柜略略沉思,試問道,“您看,好不好和芙蓉苑商量一下,讓他們抬抬價,兩相遷就遷就,度過這個難關(guān)?!?p> “你覺得呢?”林亦森啞然失笑,“之前鬧得多僵,你沒看到也聽說了,他們怎會答應(yīng)?!?p> “您找羅軍長出面和蔣小姐說和說和,芙蓉苑她在做主,私下里弄些名堂也是講得通的?!蔽恼乒癫敛令~頭,已替林亦森想好了主意。
林亦森本就心里不爽,叫羅茗出面,自己連這點小事兒都要靠朋友的面子,蔣堯不答應(yīng)還好,要真是一口應(yīng)承下來,不更是說明羅茗在她心中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地位么?他長吁一口氣,斷然拒絕:“萬萬不可,蔣小姐雖然為人大氣,不愛計較,但生意場上還是要講原則,她不會背叛芙蓉苑的。”
文掌柜攤開兩手:“您可還有別的辦法?”
“暫時沒有,你容我想想,實在不行我可以變賣一些田地,先周轉(zhuǎn)開再說?!?p> “賣地也不是個法兒?。 蔽恼乒駚淼搅忠嗌赃?,環(huán)視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您放心,不用賣地,辦法我已經(jīng)找好了,就是想先聽聽您的意思,既然沒有,那就用我的好了。不能給林榭閣排憂解難,我不是白拿您那份錢了嘛!”
“什么法子?”
文掌柜又往四周看看,鬼鬼祟祟的表現(xiàn)讓林亦森愈加納悶,他往墻上鐘表方向一指,“您別著急,再有半個時辰等事情塵埃落定了,我再說與您聽?,F(xiàn)在我先說說林榭閣的賬。”
與此同時,羅茗這邊推杯換盞,三人氣味相投,都不是遮掩做作之人。酒過三巡,澤爾已經(jīng)醉倒在桌上了。
羅茗語帶嫌棄:“真是麻煩,喝不了便少喝一點,你看看,什么樣子?!?p> 蔣堯晃晃澤爾,見她一通胡言亂語,烏拉烏拉口齒不清,絲毫不見清醒。便無奈的說:“你送她回家吧,一定要送到屋里,千萬別出危險?!?p> “我不去,她住賈族老家?!?p> “你不是想讓我送她吧?我搬得動么?”蔣堯拍著他的肩,“快點,別婆婆媽媽的?!?p> 羅茗只好連扶帶抱的拖起澤爾,澤爾也不客氣,順勢攀在他身上,雙臂利索的環(huán)上脖頸,整個人吊在羅茗腰上。
蔣堯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還笑!”羅茗面上通紅,“成何體統(tǒng)啊,我失節(jié)事小,只怕這個樣子去見賈族老,他得當(dāng)場吐血身亡。”
“大概明天就是去參觀你們倆沉江了,哈哈哈……不說了,我先走了?!?p> “不用我送你?”
蔣堯深吸一口氣:“算了吧,我可不跟你們倆走在一起,丟不起人,哈哈……”
“自己小心。”
“知道啦!”
蔣堯獨自走在星空下,小風(fēng)輕輕柔柔的吹在臉上,愜意又舒服。這一吹風(fēng),酒氣便上頭了,她有些微醺,腳底不免虛浮,眼前的月亮漸漸模糊,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飄渺不實。她甩甩腦袋,盡量讓自己清醒一些,奈何酒意越來越甚,困意加重,眼皮沉沉合上不想睜開,她努力移到一棵大樹旁邊,靠在上面休息一會兒,寂靜的街道被月光襯得更加冷清,眩暈侵襲頭頂,自己仿佛被誰綁在螺旋槳上,轉(zhuǎn)速加快,食物在胃里翻騰攪拌,她扶著樹干,彎腰大口嘔吐起來。
剛剛吐完,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月亮藏起來了?蔣堯猜測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騰空而起,飄著向前移動。壞了!她猛然意識到此時是被人套了麻袋扛在身上,這是遇到壞人了,她蹬著腿想要掙扎,卻聞到一股幽香沁鼻的味道,接著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聲,聲音越飄越遠(yuǎn),她不敵困意睡了過去。
林亦森表面聽著文掌柜的工作匯報,心里隱隱不安,椅子上像豎著幾個釘子,扎得他急躁起來。
“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時辰,可以說了吧?”
文掌柜算算時間,掛上微笑:“應(yīng)該得手了?!?p> “得什么手?”林亦森預(yù)感不妙。
“我托人找了禿鷹寨的兄弟,讓他們綁了蔣堯,看她這回降不降價。”文掌柜成竹在胸。
“什么?”林亦森猶遭雷擊,差點背過氣去,“通匪,這是大罪!她一個女孩子,掉在土匪窩里,你想過后果嗎?”
“我已經(jīng)交代好了,絕不傷肉票,否則他們一個大子兒都拿不到,那幫兄弟很講義氣,只為求財,不是為非作歹之人?!?p> 林亦森臉上煞白,心臟跳到嗓子眼,怒不可遏:“你跟土匪談道義?好人會上山為寇,干著綁票殺人的勾當(dāng)嗎?你…你…你馬上去找中間人,錢我照給,叫他們立刻放人。”
“這…恐怕不合規(guī)矩,禿鷹寨收錢辦事,收錢必須辦事,不會中途停止,這是行規(guī)?!蔽恼乒裥⌒囊硪淼慕忉屩皼r且這個時間已經(jīng)進了山,中間人是不會出頭了?!?p> 林亦森雙手抖個不停,顫聲罵道:“她若沒事也便罷了,但凡掉根頭發(fā)我絕饒不了你,滾!”
文掌柜心中委屈,自己為了林榭閣鞠躬盡瘁,卻換來這番辱罵,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外來的小妮子,林老板啊林老板,究竟是為何???
迷迷糊糊中,蔣堯做了一個夢,她看見爸爸站在面前,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他還是年輕時健康快樂的樣子,頭發(fā)濃密烏黑,身材高大魁梧,皮膚飽滿舒展,臉上沒有皺紋,眉宇間更不見因病痛而擰上的褶皺。他穿著一件圓領(lǐng)的棕色毛衣,那是爸爸冬天最常穿的衣服,他去世后,毛衣就疊放在家中的椅子上,自己拿起來抱在胸前聞了很多次,總想感受一點他的溫度和氣味。
她有許多問題,想知道他現(xiàn)在能隨心所欲吃自己喜歡的食物了么?想知道臨終前一天他拼命想說清的兩句話是什么?想知道他這么早離開妻子和女兒,離開這個家心里難過么?想知道他怎么舍得下?所有的話都梗在喉嚨,一個字也問不出。
發(fā)現(xiàn)癌癥轉(zhuǎn)移之后,她定了一個蛋糕,上面寫著“健康快樂福壽綿長”,她了解爸爸最愛吃甜食,直到現(xiàn)在,家里還有沒吃完的西梅和水果糖,可是他再也沒吃過一口。就連打碎的稀飯都喝不下去,即使?jié)M嘴潰瘍,他仍舊努力往下吞咽,只是為了延長幾日性命,多陪家人一程。地獄般的疼痛,整夜整夜坐著睡不了覺也沒讓他哼出幾聲,也只是為了讓女兒夜里睡個好覺,少起身幾次。還不夠明顯嗎?爸爸定是舍不得的!
遺憾?。∷龓状蜗肱膹埡嫌?,但卻不忍心照出爸爸消瘦枯萎的病態(tài),亦是不肯相信他真的能離開自己。
愧疚??!如果當(dāng)初能堅持讓爸爸化療,能博一把,是不是就能治好了呢?僅僅怕他撐不過,自己就草草放棄了。
心痛至死,是啊,至死也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爸爸此時竟然對著自己笑,他不怨不恨嗎?他終于快樂了么?蕓蕓眾生間,自己的心竟無處安放!
爸爸背過身,拖著行李箱漸行漸遠(yuǎn),蔣堯想伸手抓住他,可怎么抓都是空氣,她想跟上去,但那個熟悉的聲音低回在耳邊,叫她不準(zhǔn)去。身影慢慢變小,小到看不見,為什么還有知覺?為什么不能就此去了?
蔣堯拔腿便追,然而腳下一空,身體重重跌落在地,一股霉味悄然而至,她蘇醒過來。
仔細(xì)打量,這是一間不大的土房,方桌木床,陳設(shè)簡單。蔣堯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挪到窗邊向外張望,屋外幽黑,隱約看出是一片影影綽綽的竹林,竹葉徐徐搖晃,仿佛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怪,于深夜中緩緩而行。她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試著推了幾下門,發(fā)現(xiàn)大門緊鎖,確認(rèn)自己是被綁架了。窗戶倒是沒有上鎖,但此時獨自逃進竹林,無異于自尋死路,大概還不如留在這里生存的機會大呢!想著想著,瞌睡蟲又冒出頭來,蔣堯心下一橫,打個哈欠,繼續(xù)倒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