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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流連

第五十三章 正面交鋒(三)

人間流連 雪人谷 5111 2020-09-24 10:18:45

  凌晨的黑市仿佛白日的街市一樣熱鬧,天空還未泛白,人們大抵只能互相看清輪廓,有的攤位前還點著微弱的煤油燈。人群穿梭其中,里面幾乎都是男人,或面無表情或兇神惡煞。蔣堯緊緊抓著李家同手臂,心臟突突直跳,每個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會無意識地看她幾眼,遇到不懷好意的還會故意湊近嗅嗅味道,笑上幾聲揚長而去。

  李家同稍稍側(cè)過頭:“我說不讓你來吧,這里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好人家的姑娘哪會來這兒。”

  “我是你家的,那你算好人家還是壞人家?”蔣堯悶悶說著,何時何地都不忘嗆他。

  “得,算我沒說,一會兒有事兒別找我。”李家同想收回自己胳膊,卻被蔣堯拽得更緊,“哎呦,衣服都給你弄破了,不用抓這么緊,我肯定保護你行不行?”

  “你?”蔣堯全然無感,“你又不能打?!?p>  李家同拍拍口袋,笑道:“小爺我有錢啊!用點兒腦子,別跟林老板似的只會掄拳頭。”

  蔣堯捏他一把,手上抓得更緊了。

  二人走到賣瓷器的攤位前,攤主臉上長著絡(luò)腮胡子,他既不吆喝也沒笑容,翹著腳觀察來往顧客,顯然對生意并不上心。

  李家同蹲下摸了摸其中一個青色三足鼎:“釉層豐潤、釉色青碧、光澤柔和、勝似翡翠,還有這均勻的冰裂紋,好東西?。 ?p>  攤主挑起眼皮,絡(luò)腮胡子動了起來:“少爺再看看別的?”

  “不必了,除了這個三足鼎,其它全是假的?!崩罴彝讶愣ξ赵谑掷?,得意且堅定。

  “好眼力,不過它不能賣。”

  李家同并無興趣,探著身子低聲說道:“我不是為這個而來,我想要些更好的東西?!?p>  絡(luò)腮胡子提高警惕:“少爺?shù)脑捨衣牪欢?,最好的東西都在這兒了,要是還入不了您的眼,就只能去別家轉(zhuǎn)轉(zhuǎn)了?!?p>  李家同不急不躁,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過去:“我要見花老?!?p>  絡(luò)腮胡子接過信:“跟我來吧,花老等你們多時了?!?p>  “東西不收了?”蔣堯提醒著。

  絡(luò)腮胡子瞟了一眼:“沒人敢動?!?p>  穿過兩條偏僻巷子,面前出現(xiàn)一個破落院戶,大門銹跡斑斑,外墻亦有脫落,絡(luò)腮胡子拍著門,三大聲一小聲,重復(fù)三次,里面?zhèn)鞒龃嗌穆曇簦骸斑M來?!?p>  推門進院,仍舊一片破敗之相,墻角拉著蛛網(wǎng),桌椅不是少腿就是缺角,蔣堯納悶:花老爺子做著走私生意,不至于窮困到如此地步,想是因為低調(diào)的緣故吧!

  內(nèi)室狹小昏暗,家徒四壁,正中站著一位年輕男子,他身著白色西裝,梳著板正的背頭,口中吸著香煙,完全一副貴公子的模樣。絡(luò)腮胡子將信交給他,他打開細看,邊看邊端詳李家同和蔣堯,然后用香煙點燃一角,火苗順勢燒起,火球被丟在地上,化為灰燼。

  他轉(zhuǎn)身坐在木頭箱子上,抬手說道:“坐!”

  蔣堯四處張望,一把椅子都沒有。

  李家同拱手道:“信你看過了,麻煩請花老出來相見?!?p>  男子吐出一口煙,頓了片刻拇指指向自己:“在這兒了。”

  “你是花老?”蔣堯難以相信,雙眼瞪至原先兩倍大,“你也不老啊!”

  “我何時說過自己老?我姓花,大名花采迪,”男子解釋著,“因為脾氣不好,管不住自己,老把別人打傷,所以干脆給自己起名叫花老了。”

  “你這太牽強了,”蔣堯面露嫌棄之色。

  花采迪睥睨而視:“你是誰?李少爺,林老板信里沒提到有貨帶給我??!”

  蔣堯聽不懂話中之意,側(cè)頭看著李家同,只見他謹慎起來,抬手把蔣堯撥到自己身后,笑道:“花老誤會了,她跟你的生意無關(guān),她是林老板未婚妻?!?p>  “哦?”花采迪大笑起來,“我口無遮攔了,也是啊,有這品質(zhì)也不用出來做了?!?p>  蔣堯聽出弦外之音,不禁氣惱:“你和林亦森是什么關(guān)系,你們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怎么,嫂子不知道?那林老板干嘛派你跟來交易?我和他沒有生意,只有交情?!?p>  “什么交情?”

  “賈族老兒子的腿,當年就是我打殘廢的,”花采迪鄙夷著,“要不是羅茗攔著我,他還能有命回家嗎!”

  李家同上下打量花采迪,無法將這個精致干練一板一眼的男人與走私軍火的土坊聯(lián)系起來,他擺明了也是林亦森的人。

  花采迪拍拍屁股下的箱子:“李少爺,看看貨吧。”說完站起來打開蓋子,干草下擺著一把把長短不一的槍和手雷。

  李家同上前看了看,拿起一把步槍端在身前,感覺各方面都很稱手:“果然是好東西?!?p>  “哪敢不好,東西都已備好,你們隨時可裝箱上路。錢我會直接和林老板結(jié)?!?p>  “等羅軍長的人到了我們就往回走?!崩罴彝f道。

  花采迪點點頭,不免覺得有意思:“我還以為阿翹會是林太太,哪知道……”他搶上兩步攔住蔣堯去路:“麻煩嫂子給林老板帶個話,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知會一聲,我隨時候著?!?p>  聽聞此言心下不爽,蔣堯冷著臉回道:“讓你以為的嫂子帶話吧,我不管。”說罷氣呼呼地走了。

  “對不住啊,有點情緒,她就這樣?!崩罴彝吔忉屵呁庾贰?p>  花采迪有些出乎意料,滿目驚詫之余對著絡(luò)腮胡子感嘆:“好脾氣啊,不愧能收服林老板,對我胃口?!?p>  只半日工夫羅茗的人就到了,當然一起到的還有劉百盈手下,李家同早已料到,因此半分驚訝也沒有。劉百盈壓根不清楚他們的計劃,強行派人跟著,就是想全程監(jiān)視,看看羅茗到底搞什么鬼。一行人裝貨封箱,開始回程。

  大隊伍在身邊,蔣堯的膽子明顯大了,她跟在最后,悠然行進著,林亦森這條暗線多為山路,一道觀景,山水相映,倒也美哉。

  李家同撫著褶皺的襯衫袖子,埋怨道:“都是你拽的,好好的衣服回去就得扔了,你給我買新的?”

  蔣堯斜他一眼,學(xué)著他的口吻道:“小爺有錢??!”

  李家同切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著:“澤爾那天醉酒可說了什么?”

  “哪天?”

  “就是在玉泉樓她把酒灑我身上那天?!?p>  蔣堯垂下頭,眼珠不自覺的左右晃了晃,她盡量克制,不讓他發(fā)覺異樣:“那個丫頭醉得太厲害,從你走后就沒醒來過?!?p>  “是么?”李家同盯著她,嘴角微微翹起來,他摟上蔣堯肩膀,說道,“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要騙我?!?p>  蔣堯心里發(fā)慌,只能用笑來掩飾自己:“什么???你還有澤爾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兒?”

  “當然沒有,”李家同將手插回口袋,抬眼瞧見前面,挑挑下巴,“再往前走就是矛頭山了,做好準備,吳拘他們隨時都會出現(xiàn)?!?p>  蔣堯環(huán)視四周,見山石上面樹木林立,此刻吳拘他們或許就埋伏在樹林之后,暗中窺視著隊伍,只等時機成熟方可行動,她在心中暗暗祈禱,但愿一切順利,無人傷亡。越往前走心里越忐忑,嗓子眼兒隱隱發(fā)癢,心臟也跳快了一倍。

  突然,樹林里響起成串槍聲,眾人皆驚,舉目望去,一個接一個冒出頭來,人群連成片叫喊著徑直俯沖過來,士兵們面帶驚慌,舉起槍準備應(yīng)戰(zhàn)。李家同拉起蔣堯,兩人躲到一邊。吳拘一行人沖至跟前站定,誰也沒有放槍,士兵這邊也是端著槍與之對峙,全都不敢妄動,一時間,兩相石化,拿捏不準。

  吳拘看著景子,心想不對啊,不是說好了直接劫貨,人到跟前他們就讓開嘛!槍聲不過做做樣子,現(xiàn)在怎么全然沒有相讓之意呢?

  此時羅茗下屬心里也在干著急,根據(jù)軍長私下指示,他們只需放下槍讓出一條路就行,但劉百盈的人在旁邊直勾勾看著,讓開不就賣了軍長么?正好給他個罪名到司令那告上一狀。不讓吧,對吳拘怎么交代?出發(fā)前軍長說隨機應(yīng)變,看來為今之計只有先打一場再說了,大不了交戰(zhàn)期間故意放水,總之讓他們搶走貨就得了。

  劉百盈手下更是吃不準,這大眼兒瞪小眼兒的什么情況?打還是不打?

  蔣堯眨眨眼,小聲嘀咕:“他們凹造型呢?”

  “壞了,”李家同擦擦腦門的汗珠兒,“這回得真刀真槍干了,一會兒你呆著別動,千萬不要出去?!?p>  “放心吧,我不想活啦?”

  劉百盈的人朝空中放了一槍,首先打破僵局:“不管你們是誰,這后面是司令的東西,膽敢輕舉妄動,你們誰也活不了?!?p>  吳拘一陣冷笑:“搶的就是司令。”說罷一槍打過來,正中頭馬,馬匹嘶鳴倒地,掙扎了一會兒就斷氣了。

  兩邊瞬間進入混戰(zhàn),羅茗的人看似應(yīng)戰(zhàn),實則槍槍偏著打,邊打邊后退,漸漸讓出左邊一條路來,從箱子周圍緩慢散開,領(lǐng)頭的抓住時機沖吳拘使個眼色,吳拘心中了然,便松懈下來,以為他們都會讓開,顧自放下槍逼上前來。哪知從右邊打出一槍,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他只覺一記轟鳴,風(fēng)順著耳道灌進去。

  “媽的,”吳拘大罵一聲,舉槍四射。這一舉動徹底激怒劉百盈的人,他們瞬間從右邊包抄過去,對戰(zhàn)越發(fā)激烈。羅茗這邊消極抵抗,一眾人放著空槍溜邊相讓,就差把箱子雙手奉上了。

  吳拘被眼前景象弄得稀里糊涂,不知該往前還是退后,身后兄弟全都左右為難,等著老大給出明確指令。吳拘把心橫下,大手一揮,喊道:“都給我打右邊?!?p>  李家同不得不佩服,贊嘆道:“不愧是老師,這種混亂的局勢下還能頭腦清晰?!?p>  禿鷹寨的兄弟一下子來了精神,集中火力緊逼右側(cè)士兵,劉百盈手下沒想到還能這么打,霎時懵了,幾個人來不及反應(yīng)中槍倒地,領(lǐng)頭人憤恨地看了左邊自己人幾眼,大概以為羅軍長的兵都是孬種,關(guān)鍵時刻慫得不行。眼看吳拘他們占了上風(fēng),蔣堯暗暗松了口氣,總算有驚無險。

  頃刻,劉百盈的人便被禿鷹寨控制住了,羅茗手下相當自覺,不用威脅,個個主動蹲下抱頭。

  蔣堯拍拍李家同:“走,出去見見吳大哥?!?p>  “你瘋了?”李家同怒目而視,“別忘了不全是自己人,你想被人把通匪安在頭上,給我老實呆著。”

  蔣堯吐吐舌頭,繼續(xù)抱膝蹲在樹后。

  吳拘和景子走在前面,槍口直指領(lǐng)頭人,怒喝道:“把槍扔到這邊來?!?p>  領(lǐng)頭的還想頂上幾句,以顯示自己的不懼和骨氣,沒等開口,就見左邊噼噼啪啪的疊上一支支步槍。他怒氣沖天,恨意無以復(fù)加,喊道:“你們這群混蛋,羅軍長手下就是你們這樣的人嗎?上了戰(zhàn)場還不直接尿褲子!”

  兩邊不和已久,誰都看不上誰,羅茗手下隨了正主兒,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不是想搶么?功勞給你們好了?!?p>  吳拘終于看明白了,原來對手是針鋒相對的兩撥人,難怪場面如此荒誕。景子組織兄弟們把裝有軍火的箱子裝上馬車,吳拘躍上馬背,把槍別在身后,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吩咐道:“景子,你帶兩個兄弟留下善后,我和兄弟們先帶東西回去?!?p>  “放心吧老大。”景子應(yīng)承著。

  禿鷹寨一行人連帶東西逐漸走遠。

  景子仍舊用槍頂著劉百盈手下,另兩個弟兄收著上交的槍支,事情進入尾聲,吳束卻從林子里跑了出來。他滿臉通紅大汗淋漓,興奮得高聲叫嚷:“景子哥等等我,我來收尾?!?p>  景子回頭望去:“你怎么來了?老大不是讓你在家讀書嗎?”

  “我,我讀完了,”吳束上氣不接下氣,“這么,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得參與?。 彼麏Z下景子手里的槍,“我來。”說完走到領(lǐng)頭人身邊踹上一腳,喝道,“老實點,把槍交出來?!?p>  景子略有無奈,但寵溺更多,他見事態(tài)已在掌握之中,便沒有阻攔,放任吳束去做。

  劉百盈手下慢慢把槍舉起來,吳束掛上憨笑,一手將自己的槍豎起來,一手去接對方上交的槍,就在交接那一刻,領(lǐng)頭人快速從腰間抽出一把彎刀,起身勾住吳束脖子拉在自己身前,刀尖登時抵住他的咽喉:“都別動,動一下他就沒命了?!?p>  景子想反撲過來,但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他順手拿起一把剛剛搶上來的步槍,還沒端起,就看見吳束被劃破的脖子流出鮮血,既而再不敢輕舉妄動。

  領(lǐng)頭那人指揮著其他幾人卸下對方武器,又用繩子將三人綁緊,景子他們礙于吳束性命只能束手就擒,羅茗手下沒有辦法,總不能明目張膽的站在禿鷹寨一邊,只好慢悠悠不情愿的幫他們抓人。

  蔣堯頓時急了,吳束和景子一旦被抓回江城,肯定必死無疑,吳拘尚不知情,自己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她沖李家同問道:“你藏在懷里的那個手雷該派上用場了。”

  李家同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看見你檢查樣品時偷藏起來的,別廢話,我得救吳束?!?p>  他只得拿出來,拉掉保險,遠處一聲巨響,火光滾著濃煙冒向上空,眾人一驚,集體往爆炸之地看去,不知不覺被分散了注意力。蔣堯趁機跑上前,拖住吳束往林子里逃去,兩人拼命飛奔,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家同一把沒拉住,心里撲了個空,氣得狠狠跺上一腳,他沖過去按住劉百盈手下舉起的槍口,怒吼道:“不許開槍,那是蔣小姐,她若傷了分毫,你們誰也擔待不起?!?p>  大家立在原地,誰也不敢當出頭鳥,只得提著武器在后面窮追不舍。蔣堯和吳束一路跑至江邊,面前是兇惡的追兵,身后是湍急的江水,進退兩難。

  吳束用袖子擦著眼淚,甩開手:“姐,別管我了,你回去吧。”

  “說什么呢,我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笔Y堯移動到吳束身前,“站在我身后,他們不敢開槍?!?p>  “蔣小姐,我勸你趕緊過來,與土匪沆瀣一氣,回去我稟明司令,你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鳖I(lǐng)頭人大喊。

  “他就是個孩子,不是土匪,是你們想濫殺無辜。”蔣堯語氣強硬。

  “你再阻礙我們執(zhí)行任務(wù),我可要開槍了,我不管你和羅軍長什么關(guān)系,通匪的一律就地正法?!?p>  蔣堯一動不動擋在前面,手心冒汗雙腿微顫,她不能退縮,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即使死在這里也要護住吳束。

  “蔣堯,你快過來,危險?!币粋€熟悉的喊叫聲傳進耳中,順著聲音看去,正是匆匆趕來的林亦森。

  吳束對自己偷跑出來的任性行為十分悔恨,他不能連累姐姐,更不能成為大哥被要挾的籌碼,因此推開蔣堯,站至前端。蔣堯分了神,被吳束一推,立馬與他撕扯起來,兩人都為了保護住對方。豈料腳下一滑,蔣堯整個人向后倒去,直直跌進江水之中,未及掙扎便被淹沒,跟著水流不知去向何處。

  林亦森臉上沒了血色,想都沒想縱身一躍跳入江中,跟隨蔣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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