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翹的后事沒用羅茗出面,全部由唐朝陽一手操辦,墓碑上赫然寫著“愛妻許玉之墓”。世上本就沒有阿翹,那只是在閑庭討生活時的一個代號罷了,他不希望心愛之人帶著這個稱謂離開。
距離不遠(yuǎn)處就是劉百盈的墓,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讓兩人挨得近些,也好在那邊繼續(xù)為友,互相照應(yīng)一下。如果真是歷經(jīng)生死彼此有意,重新搭伴也是不錯的。
羅茗對唐朝陽的大度深感敬佩,不禁更加篤定了澤爾還活著的信念。
容妍性格最為謹(jǐn)慎妥帖,所以由她代替阿翹接手閑庭,姐妹們被愁云籠罩,整日以淚洗面,沒有一個人相信阿翹姐真的不在了。
忙過這一陣后,羅茗還是迫不及待地趕來警署了。
唐朝陽靠在椅背上,面向窗戶呆望遠(yuǎn)處,眼眶凹陷,眼底微青,唇周已生了一層密密的胡茬兒,脖頸處解開兩個扣子,形象上一改往日的干凈嚴(yán)謹(jǐn)。
“我有要緊事問你,”羅茗只想快點知道真相,一秒都不愿耽擱,“澤爾在哪兒?”
“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唐朝陽沒有回頭,身體像雕像一樣紋絲不動。
“我現(xiàn)在就要知道,我得見她,”羅茗強行站到他面前,讓他直視自己。
唐朝陽嘆一口氣,無力道:“讓我靜靜行不行?”
“告訴我澤爾在哪兒,我保證不煩你?!?p> 唐朝陽瞧了他一眼,淡淡問道:“你希望澤爾像阿翹一樣么?”
羅茗心里猛然一震:“她活著嗎?”
唐朝陽點點頭。
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羅茗停止追問,心中溢滿歡喜。只要她活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出了警察署,他邊走邊無意識地哼起歌來,忽然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放緩腳步,用余光掃了一眼,確定有人跟蹤。那人仿佛也洞悉了他的察覺,快速閃身離開了。心道好險,唐朝陽果然有先見之明,現(xiàn)在不是去見澤爾的最好時機,如果剛剛知道了藏身地點,這時定會一股腦朝那里走去,亢奮的心情會讓他卸掉警惕心,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澤爾豈不再次陷進(jìn)危險里。
那人閃得太快,他又不敢回頭,根本看不清是誰的人,看來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得裝出一副頹喪的樣子給別人看。
羅茗的頹喪是裝的,可林亦森卻是真的。陳宏昌說得沒錯,用女人換回來的性命和自由讓他窒息,閉上眼就能看見阿翹倒在血泊中。他很想蔣堯,腦子里無數(shù)個聲音推著他去找她,但是腳卻一步也邁不開,這幸福他配擁有么?踩著阿翹的鮮血走向蔣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蛟S久了便能淡忘,把一切交給時間吧,反正日子還長,蔣堯肯定會等著他。
與林亦森之間像是徹底斷了聯(lián)系,蔣堯有些難過,她在江城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照此看來,走之前或許一面也見不到了。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確認(rèn)了澤爾沒死,羅茗吃不準(zhǔn)跟蹤之人是誰,但蔣堯心中有數(shù),作惡的人一定是李家同。
一路細(xì)細(xì)數(shù)來,對這位患難與共的好朋友,她已忍無可忍。別的都不管,只失去林亦森和殺害澤爾這兩件事,就讓她無法再置之不理。反正要離開了,那就都別有好日子過。
蔣堯懷著復(fù)雜的心情邁入芙蓉苑,很久沒來了,一切都透著淡淡的陌生感,曾幾何時,她是把這里當(dāng)成家一樣的存在,如今卻物是人非了。
柜上沒了之前的精致擺設(shè),貨品種類零散且單調(diào),進(jìn)來買東西的人少之又少。
正想得出神,柜臺后站起一個身影,那身影分明呆住了,驚嘆道:“你怎么來了?”
蔣堯一眼認(rèn)出李家異,走上前去,說道:“我路過,進(jìn)來看看,就你一個人?”
李家異本就單薄的身體更顯消瘦,蒼白的臉孔愈發(fā)清冷,他抬手讓座,倒了杯茶遞過去,回道:“生意都沒有,還雇那么多人干什么,我自己足夠。”
“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好,有在好好吃飯嗎?怎么越來越瘦呢?”
“呵呵,”李家異淡笑,“精神不好,吃再多也沒用。”
“芙蓉苑為何搞成這樣?”蔣堯環(huán)視四周,頓感蕭條。
“大哥現(xiàn)在哪有心思管生意,”李家異嘆著氣,“自從大嫂死后,他完全變了性情,一言不合便要大發(fā)脾氣,你沒看到他那個眼神還有語氣,像要殺人似的,誰還敢惹他?就連于掌柜都忍受不了,回鄉(xiāng)不做了。”
“你撐起來好了,干嘛指著他!總不能任由芙蓉苑荒廢了?!?p> “我撐著?”李家異用手指指自己,自嘲道,“有那個本事,我也不會混成今天這樣了?!?p> 蔣堯坐正,嚴(yán)肅道:“你必須撐起來,芙蓉苑是李家的產(chǎn)業(yè),而你才是名正言順的李家繼承人,萬不可全被家同揮霍光了。”
“錢都由大哥支配,”李家異面有難色,“我這個繼承人……你說什么?我才是,那大哥不是么?”
“家異,你聽好了,”蔣堯早已做好打算,再離開之前把實情對他全盤托出,“李家同根本不是李老爺?shù)挠H生兒子,他是被人故意換過來的,你的親生大哥是羅茗,所以,在羅茗認(rèn)祖歸宗之前,你才是李家唯一的繼承人。正是知道這一點,家同才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李老爺,才會慢慢把財產(chǎn)轉(zhuǎn)移到自己手里?!?p> 李家異瞪大雙眼張著嘴,顯然難以置信,半晌之后,才將雙唇閉上,使勁兒往下咽了咽口水。
“我明白你很難相信,可我沒有時間讓你慢慢消化了,你必須信我,”蔣堯盯著他,眼神無比堅定,“我和你沒有利害關(guān)系,沒必要說謊話騙你?!?p> 李家異側(cè)過頭望著墻角,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然后緩緩說道:“你不用解釋,”接著直視過去,“我相信你的人品?!?p> 蔣堯舒出一口氣:“你打算怎么辦?”
“還能如何,是不是親生他都當(dāng)了我二十幾年的大哥,而且從小到大疼我護(hù)我,我沒有理由和他對抗。至于父親……已不能起死回生……”
蔣堯站起身,頭頂竄出火苗:“你雖文弱內(nèi)向,可我從未看低你,覺得你不過是謙遜善良不愿爭搶罷了,骨子里其實是有血性的,可現(xiàn)在看來,算我看錯了。”說完回身欲走。
“蔣堯!”李家異跟過來說道,“你這急脾氣,聽我說完不行么?我不能對大哥怎么樣,可也不妨礙我努力經(jīng)營芙蓉苑啊!你放心,我定會拼全力保住這里。還有羅茗,嗯,我親生大哥,替我轉(zhuǎn)告他,讓他回來吧,這樣父親也會高興?!?p> 蔣堯沒有回頭,冷冷道:“回來干什么,與你一起組團受李家同的氣?”她轉(zhuǎn)過身,怒其不爭,“拋開這些不說,他做了多少壞事,難道不應(yīng)該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嗎?再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連你也殺了的,你再不揭發(fā)……”
話未說完就被李家異推了一下,她沒有準(zhǔn)備,整個身體重心不穩(wěn)倒在地上,同時,李家同走了進(jìn)來。
看看呆愣站著的李家異,又看看摔在地上的蔣堯,笑道:“你回來倒也稀奇,怎么,倆人又矯情上了。”
“我們鬧著玩兒呢,你也知道,她總是挖苦我。”李家異心虛地打著圓場。
蔣堯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鼓著嘴踢了李家異一腳,心中卻了然,李家異是怕她的話被李家同聽到,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李家異點點頭,知道蔣堯已經(jīng)明白他的用意,否則出腳絕不可能那么輕。
“我想和你單獨談?wù)?,”李家同說道。
李家異拍拍蔣堯的肩,獨自出了芙蓉苑。
“說吧,”蔣堯重又坐下。
“林亦森已經(jīng)出來,”李家同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繼續(xù)道,“你也該兌現(xiàn)承諾了?!?p> “我會走,但不是現(xiàn)在?!?p> “你要反悔?”
蔣堯瞥他一眼,看向別處:“我說了我會走?!?p> 李家同點點桌面,問道:“為了林亦森吧?”
“是,我想和他道個別,”蔣堯毫不掩飾。
“現(xiàn)在走不是很好嗎?見了面你還舍得走嗎?再說,阿翹死了,你們倆更加沒有可能。”
“你聯(lián)系到引者了么?”
“我已發(fā)去信號,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回信兒。”
“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若不答應(yīng)呢?”
“那我只好和天使說說你在江城的所作所為?!?p> “你威脅我?”李家同立起身子,眼中突然冒出寒氣。
蔣堯一點兒也不示弱,盯住李家同眸子,與之四目相對。
許久,李家同移開目光,恢復(fù)柔和,說道:“好,既然你想了了這個心愿,我便成全你,待你和林亦森告別后再離開?!?p> 蔣堯沒有說話,徑自離開芙蓉苑,這個結(jié)果她必須得到,李家同根本沒有反對的余地??伤屠罴耶惗疾恢?,在她摔倒之前,兩人都談話內(nèi)容已全被李家同聽了去。
蔣堯自知時間不多,顧不上面子自尊,匆匆趕往林榭閣,行至門口,正巧見到打點行裝正欲外出的林亦森。
幫著收拾物品的文掌柜先瞧見了她,徐徐兩步過來行禮:“蔣小姐,這次多虧了你,否則老板不知要被關(guān)到幾時?!?p> 蔣堯微笑點頭:“別客氣,您不找我我也會做的?!弊焐险f著,眼神卻一直飄向林亦森。但他頭也不抬,明明聽見她來了,卻理也不理。
文掌柜看出端倪,忙打著圓場:“老板這些日子特別忙,里里外外都需要他親力親為,您別見怪。這不,收拾好東西,他又要親自押著貨品送去給花老。”
“我想和他單獨談?wù)??!?p> “好,我去叫。”
文掌柜跑過去和林亦森說了幾句,他才慢悠悠不情不愿的走過來。
蔣堯心里揪成一團,眨著眼睛,拼命壓下想哭的沖動,問道:“你要出門?什么時候走?”
林亦森回頭看了一眼物品,回道:“即刻啟程。”
“能不能給我半個小時?我有話和你說。”
“等我回來再說吧?!?p> “可是,可是……”蔣堯不知怎么開口留他。
“大家都在等我,我也需要時間好好想想,一切都等我回來再談吧!”
蔣堯一把抓住即將轉(zhuǎn)身的林亦森,低聲道:“就一會兒?!?p> 林亦森沉了沉,將她手推了下去,淡淡說道:“再說吧?!比缓箢^也不回地走了。
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蔣堯滿腹委屈,鼻子一酸滑出淚來,呆呆站著不愿離去。
林亦森也不好過,他何嘗不心疼蔣堯?如果現(xiàn)在與她詳談,自己一定會心軟,道理都明白,可就是過不去心里那道坎兒,至少目前不能。阿翹付出的是生命,自己再愛蔣堯,也無法輕易原諒。
“老板,這是何苦呢!您每晚都呆在林榭閣里不回家,喝醉了才趴著睡一會兒,不就是因為惦念蔣小姐么,人現(xiàn)在就在眼前,您卻這么對她,她也是為了救出您?。 蔽恼乒窨嗫谄判牡貏裾f,“再這么下去,恐怕等您想通了,蔣小姐早就離開了。”
“她不會走的,”林亦森打著包,面無表情地說。
“我只服蔣小姐,您若娶別的少奶奶回來……”
林亦森倒吸一口氣,低聲斥道:“誰說我要娶別人了?”用余光快速瞄了蔣堯一眼,“林家少奶奶只會是她。”
文掌柜展開笑顏,拍著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p> “你管得越來越寬,這個老板的位子你來做好了?!?p> “不敢不敢?!?p> 蔣堯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會兒,流著淚走了。
與此同時,李家同來到閑庭找容姝。
他坐在桌前,飲下一杯酒,溫?zé)岬囊后w暖進(jìn)胃里,辣得痛快,于是又滿上一杯。
“少喝點,”容姝按下他舉杯的手。
李家同撥開她,說道:“閑庭應(yīng)該叫客人高興,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讓你管著的?!?p> 容姝聞言變了臉色,扭過頭,語氣冰冷:“既然你把自己當(dāng)客人,那我還有什么好說的,這就給你再溫幾壺好酒?!?p> 李家同無奈,拽住她的手,哄道:“你看,我隨便說說,你還當(dāng)真了?!?p> 容姝甩開他,閉口不言。
“有一事要你幫忙,”李家同正色道,“這件事十分要緊。”
容姝亮起雙目:“什么事?提前說好了,傷天害理的我可不干?!?p> “救我性命的干不干?”
“什么???如此嚴(yán)重?”容姝心驚。
李家同又干了一杯,說道:“我不想蔣堯再活著。”
容姝腦中嗡的一下,手上慌亂,碰倒了溫在皿中的酒壺。
“冷靜點兒,”李家同扶起酒壺,桌上洇濕一大片,酒氣撲鼻而來。
“你真瘋了,竟然連蔣堯都想殺!”容姝氣得渾身顫抖,“這次我不會幫你。”
李家同一拍桌子:“你想看著我死嗎?如果她不逼我,我又豈會動了殺她的念頭?”
“為什么都是別人的錯,你就沒有錯嗎?”
“我有錯,你聽我說,”李家同用力握住她的胳膊,“幫我這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往后再不會了,我們結(jié)婚,好好過日子??蛇@次你若不幫我,我就死定了?!?p> “我去和蔣堯談,我能說服她,她不是也想和林老板好好生活嗎?只要你承諾不再去招惹他們,我相信他們不會非治你于死地的。”
“你別天真了,不可能的,好多事兒你都不知道,”李家同兩邊眉頭皺在一起,“他們不會給我重新來過的機會?!?p> “我不信,蔣堯是個善良人……”
“算我求你,”李家同攥緊容姝的手,把臉埋進(jìn)她雙手之中,“只這一次,唯這一次,以后再也不會有阻礙了?!?p> “你非要她的命?”容姝站起來問道。
“不是她死就是我死,你選吧!”李家同抬起臉。
容姝像被抽空了一樣落回椅子上,頹然地看著李家同,雙眼呆滯噙滿淚水:“你要我怎么做?”
“替我把蔣堯約到這里來,準(zhǔn)備兩壺酒,”李家同拿出一小包東西遞過去,“其中一壺放這個進(jìn)去,此時林亦森不在江城,若錯過這個時機便再難動手了?!?p> 容姝被淚水迷了雙眼,打著冷戰(zhàn),用顫抖不止的手接過那包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