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季風坐起來,心想蘇小陌怎么這么早就來了。如此折騰,她的身體哪里受得了。
門被輕輕推開,李科出現(xiàn)在門口。季風將身子往床頭靠了靠。
“李科......”
李科手上拿了些水果。跟季風打一下招呼,李科走向床頭柜。
“劉阿姨呢?”李科放好東西,掰了一只香蕉給季風。
季風笑著謝過李科,“劉阿姨買早餐去了。你怎么這么早?”
李科在椅子上坐下,看一眼季風,然后看向窗外。
十月的新原總是顯得有些陰沉。
時間還早,原本不太明媚的天氣顯得愈發(fā)的灰暗了一些。李科對著東方光亮一些的地方笑笑,回過頭來看著季風。
“睡不著?!?p> 季風不自然地晃一下手里的香蕉,調(diào)整一下呼吸迎向李科的眼睛。
“對不起,李科!”
李科看著季風,臉上的表情微妙地變幻著。
這聲抱歉,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可以,他想時光倒流,回到深市,回到從沒來過新原的時間點。如果是那樣,他還和蘇小陌一起,而且他還可以很長時間之內(nèi)一直和蘇小陌在一起。
可是那樣,他就不會認識季風了。
來新原,無數(shù)個瞬間,他只要一想到季風,就覺得新原這座陌生的城市于他而言沒那么孤單,因為他知道季風一直會護著他。
可是,他也在護著蘇小陌。
似乎,他“搶”了蘇小陌,他應該恨他的??墒牵薏黄饋?。
自始至終,季風都很坦蕩,這讓李科相信他的一切。相信他對自己的關(guān)心,相信他對蘇小陌的愛。
是的,相信他的愛,畢竟,他比自己有資本他比自己有底氣去愛蘇小陌。
李科終于笑了出來,帶著一些苦澀。
“風哥,你沒有對不起我?!?p> 聽李科還是那么自然地叫自己“風哥”,季風的心里一痛。李科還是那個真誠的李科,起碼當下還是。
可是自己呢?自己已經(jīng)做不到坦然面對李科了。以前,他喜歡蘇小陌,他愛蘇小陌,但他可以以一種不傷害李科的身份守在蘇小陌甚至李科身邊。
愛一個人,沒有應該不應該,更沒有對與錯?!榜厚皇缗雍缅稀?,喜歡,或者愛,可以很坦然。
可是現(xiàn)在,他和蘇小陌的關(guān)系變了。算起來,他終究是橫刀奪愛“搶”了李科的蘇小陌。
更何況,李科一直都是那么地相信自己。
“我……”季風看著李科,自己想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顯得重逾千斤。
李科低頭看一下地面,抬起頭來真誠地看著季風。
“答應我,好好待小陌!”
季風睜大眼睛看著李科,他知道李科這是要跟他辭行,也是跟蘇小陌道別,更是跟過往說再見。
“你準備走了嗎?”
“是的!”李科長長地吐一口氣,艱難地回答季風,“早就該走了。只是有一點不放心,必須等小陌醒來,必須等風哥醒來?,F(xiàn)在,小陌沒事,風哥也脫離危險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p> “去,哪里?”
“回深市吧!”
想著自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得回深市,李科心里一苦。
窗外,灰暗的天氣似乎明朗了一些。難不成,天會放晴?李科這么想著,忍住了幾乎沖出眼眶的眼淚,形式地做一個吞咽動作,看向季風。
眼前的季風還是那個初見的季風,俊朗,堅毅,值得信任。
都和他說說吧,這一別,可能就再也不會相見了。李科想。
“我回深市。畢竟,那里有我花了那么多努力積攢下的一切?;厝?,不至于一無所有。我從偏遠的地方走出來,不求真的可以和城里的人平起平坐,但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和他們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同一個櫥窗里的衣服,喝同一間咖啡館的咖啡。”
天,似乎真的亮了一些。
從季風的角度看去,李科的側(cè)臉在逆光之中顯出剪影般的不真實感。他的話說得很慢,喉頭緩緩地滑動著。他的眼睛有光,而且似乎越來越亮。
只是,李科眼里的光看起來越來越冷,有點像嚴肅時候的溫瑞。
季風明白,李科回不到從前,自己回不到從前,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他知道,不管好與壞,自己都要去接受。就像自己離開了家,經(jīng)歷了那么多,最后不得不學會接受很多東西。
“李科!”季風眉頭緊縮地看著李科。看李科笑著看向自己,季風點點頭,然后誠懇地說,“答應我,好好的!”
有那么一瞬間,李科眼里的光沒那么凜冽,變得柔和了一些。但,只是一瞬間。
李科看著季風,很形式地笑著點點頭。
門被推開,劉阿姨買早餐回來了。
“喲,李先生也在呢!”劉阿姨一如既往地熱情,“這么早,早餐沒吃的吧?我買得有多,一起吃吧!”
李科待要婉拒,季風看著他誠懇地相邀,“一起吃早餐吧!”
李科點點頭,起身去幫劉阿姨。
“我買了粥。有菜粥,白粥,還有皮蛋瘦肉粥,你們看都吃啥?”
“還有雜糧蝦仁兒粥!”陶夭夭的聲音響起。
三人同時看向門外。
劉阿姨和陶夭夭不熟,但打過照面所以認識。看陶夭夭提著保溫盅進來,劉阿姨迎了上去。
“夭夭小姐也這么早??!”
“嗯,”陶夭夭點一下頭,看看李科,然后走向季風,“專門起早熬了粥給季風送過來,沒想到還是被阿姨趕了早!”
“還被李科趕了先!”陶夭夭放下保溫盅取出粥來,頭也不回地自說自話。
端起粥,看屋內(nèi)三人都看著自己,陶夭夭嫣然一笑。
“都看著我干嘛?不認識?。课也痪妥龌刂鄦??你們至于這么驚訝嗎?”陶夭夭招呼,“天氣涼,你們再不喝,粥就冷了。劉阿姨,把白粥留給我,我也還沒吃的。泡菜有的吧?”
劉阿姨點點頭,“有的有的?!?p> “好,你們吃,我來伺候季風。”
陶夭夭坐到床邊,舀起一勺粥送到季風面前。
“來,嘗一下我親自做的粥吧!”
“夭夭!”季風看著陶夭夭,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風哥!”陶夭夭將勺子放回保溫盅,重重地嘆一口氣,“就讓我再這么叫你一次吧!風哥,和你在一起這么久,日常生活都是你在照顧我。這一次,就讓我為你熬一次粥,喂你吃一次早餐吧!粥我試過了,溫度剛剛好。”
說完,陶夭夭重新舀一勺粥送到季風面前。
小小的一勺粥,里面有兩粒蝦仁。
“謝謝!”季風低頭吃下粥,卻在陶夭夭收回手的時候看到她手上滿滿的傷痕。季風一驚,抓住陶夭夭的手,“你的手!”
看季風一臉緊張地抓著自己的手,陶夭夭扭頭看一眼劉阿姨和李科,不自然地笑笑。
“沒事,剝蝦仁兒劃的?!?p> 看著陶夭夭手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季風的心一疼,“你剝了多少蝦!”
陶夭夭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情緒,看著季風,“風哥,你要再這么抓著我的手,小陌大概不會樂意的哦!”
季風連忙放開陶夭夭,尷尬地笑笑。
陶夭夭繼續(xù)舀起粥來喂季風。
“其實,怪不得別人。都是因為自己以前懶,什么都不做,結(jié)果什么都不會做?!?p> “知道你對飲食要求高,我還只知道天天胡吃海喝,害得你老將就我。知道你對形體要求高,我還是爛泥扶不上墻,怕苦怕累不鍛煉。”
“你受傷了,我想著為你熬一次粥吧,唉,根本不會。我就去網(wǎng)上找教程,跟著學。一遍一遍地熬,不合適馬上倒掉重新熬!我也不知道熬了多少次浪費了多少蝦,終于熬出來這碗粥?!?p> “怎么樣,好吃嗎?”看著季風大口吃掉最后一口粥,陶夭夭滿臉期待地看著季風。
季風艱難地吞下嘴里的粥,擠出一絲笑容來點點頭,然后看著陶夭夭的手。
“你就別管我的手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傷也好,痛也罷,終究都是會好的!”
“這粥吧,”陶夭夭起身收拾餐具,“不管好不好喝,都是我陶夭夭的心意!這已經(jīng)是我盡全力能做的最好的了。以后,為你熬粥的事就歸小陌了?!?p> 陶夭夭說得云淡風輕,眼里已經(jīng)盈滿淚花??纯茨I的劉阿姨和一起看向窗外的季風和李科,陶夭夭深吸一口氣。
“我的事情辦完了。蘇小陌,進來吧!”
屋內(nèi)的人一愣,一起看向門口。
蘇小陌推門進來,臉上滿是眼淚。
其實蘇小陌只比李科晚一步到醫(yī)院。
看著前面的李科,她知道李科一定是有話要和季風說,就放慢了腳步。到達住院大樓,看李科急急地進了電梯,蘇小陌就留在了樓下。
過了半個小時,她突然在樹下定住,因為她看到提著保溫袋的陶夭夭。
陶夭夭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要經(jīng)過深思熟慮。
到了住院部門口,陶夭夭抬頭看看整棟大樓,然后很隨意地看看周圍,稍作停留進了大樓。
原來,陶夭夭已經(jīng)看到她了。
原本想在樓下再多待一會兒的,可看到陶夭夭進了大樓,蘇小陌終于忍不住跟了進去。
季風坐直身體,提一口氣終究沒有喊出來,只是心疼地看著蘇小陌。李科站起來,向前沖出兩步后停在原地看著蘇小陌一步步走向陶夭夭。
劉阿姨看到傷心的蘇小陌,忙上前扶住她。
“小姐!”
蘇小陌輕輕拿開劉阿姨的手,愣愣地走向陶夭夭。
“夭夭姐!”
“不準哭!”
陶夭夭伸出手阻止蘇小陌說話,可自己強忍的淚珠終究還是從眼睛里滾落下來??匆谎蹪M屋子的人,陶夭夭抹一下眼淚,胸腔因為調(diào)整呼吸而劇烈起伏著。
屋里的人互相對望著,空氣變得緊張而悲傷。陶夭夭抬頭看著天花板,用手指小心地點拍著眼眶下邊。好不容易控制住眼淚,陶夭夭輕笑一下看著蘇小陌。
“小陌,好好照顧風哥!以后,他就交給你了!”
陶夭夭說完轉(zhuǎn)身從床頭柜上拿起劉阿姨買的白粥和一杯泡菜裝進紙袋之中。一邊往門口退去,一邊拿著裝好白粥和泡菜的紙袋朝季風蘇小陌笑著揮手。
“我走了!明天,我就回劇組拍戲了。”
陶夭夭猛地一個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出去,微卷的長發(fā)在空中劃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匆谎壅谠氐奶K小陌,再看看眼睛里滿是痛苦和抱歉的季風,李科朝劉阿姨點點頭跟著跑了出去。
“夭夭姐!”在住院大樓的門口追上陶夭夭,李科緊走兩步和陶夭夭并肩而行,“你還好嗎?”
“哈!”陶夭夭夸張地笑笑,“你看我是不好的樣子嗎?我好得很!倒是你,李科,你好嗎?”
陶夭夭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賭氣成份。被這么一問,李科的心一疼,本能地低下頭去。
看李科一下顯得很低落,陶夭夭生出一些同病相憐的憐惜來。路過一家早餐店,陶夭夭進去買了一份早餐出來遞給李科。
“你不是也沒有吃早餐嗎?走,陪我一起吃早餐?!?p> 陶夭夭說完帶頭往旁邊走去。在一處供路人休息的長椅處停下,陶夭夭一屁股坐下。
“就這兒吧!”
說完也不招呼李科,打開白粥將一杯泡菜全部倒入粥里吃起來。
雖然陶夭夭是一枚妥妥的吃貨,平時經(jīng)常會和駱冰生、施梧一起出去吃好吃的東西。但李科記得,陶夭夭一向是很注意吃相的。再合口味的東西,陶夭夭也都是吃得矜持而有分寸的,而且每次吃的量也不多。
可是面對一碗白粥,加上一份泡菜,陶夭夭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矜持。拿著勺子一勺接著一勺地往嘴巴里送白粥,因為泡菜倒在碗里并沒有拌勻,有時一整勺全是泡菜陶夭夭也全然不顧,只是胡亂地吃著。
看陶夭夭吃得很急,嘴巴里的粥還不及吞,又往嘴巴里送食,李科心疼起來。在她旁邊坐下,李科伸出手去端陶夭夭的粥碗。
“夭夭姐,你慢點,別咽著了!”
看李科來端粥碗,陶夭夭敏感地抓住碗。她的手顫抖著。試著舀了幾次粥都因手的顫抖失敗后,陶夭夭生氣地將勺子丟掉,捧著粥碗往嘴里灌粥。
人,也跟著激動起來。
“不要搶我的粥,不要搶我的粥!”
“夭夭姐,沒人搶你的粥!”李科知道陶夭夭一直繃著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快要崩潰,連忙放開手,軟言相勸起來,“夭夭姐,你慢點,別嗆著!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沒有必要強撐著為難自己的!”
“我沒有!”陶夭夭扭頭惡狠狠地看著李科,“我為什么要難受?我開心得很!我很開心!”
因為喝粥太急,陶夭夭的嘴唇一周沾了一些粥汁。李科遞上一張紙巾,示意陶夭夭擦一下嘴巴。
陶夭夭接過紙巾,木然地擦兩下嘴唇,重新捧起粥碗來喝粥。
“我不難受!我只是沒吃早餐,我只是餓!一碗粥而已,你就別管我了!”
李科看著陶夭夭,想著這個和自己一樣全身心愛著一個人的美麗女生,終究是被愛所傷,心里疼痛加深。
為陶夭夭,也為自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陶夭夭終于因為喝得太快被嗆到了喉嚨而劇烈地咳嗽起來。李科接過粥碗放在一邊,陶夭夭咳得整個身體都彎了下去,蜷縮成一團抱住自己。
伴隨著咳嗽,陶夭夭的身體顫抖著,同時從喉嚨———也可能是胸腔,陶夭夭的身體里終于發(fā)出強壓悲傷的“嗚嗚”的哭聲。
李科想要伸手去拍拍陶夭夭的后背,但抬起的手終究沒有落下。
時有行人路過,不免看上兩眼。因為隔著醫(yī)院不遠,也許很容易與醫(yī)院產(chǎn)生聯(lián)想。所以,投過來的目光有憐憫,有同情,有惋惜……
似乎,在他們看來,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發(fā)生在了一對年輕人身上。
李科坦然地接受著行人的目光。
不管路人怎么想,李科想,有一點他們是對的。自己和陶夭夭確實受傷確實病了。
他們?yōu)榍樗鶄?,他們失愛患疾?p> 不過,這紛擾的人世間,這熙攘的紅塵男女,又有幾人逃得掉情愛糾纏?
看著馬路上不斷駛過的車輛,李科傷感地想,那些一天奔波忙碌的人,可有時間來舔舐傷口?或者,帶著傷忙著生活?
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傷痛,生活可以撫平所有疤痕。
不是因為時間有多神奇,也不是因為生活有多偉大,不過是凡人一生,沒有閑暇來憂傷。
有了傷,帶了痛,還得強撐著將日子過下去。不為詩,不為遠方,只為了眼前的茍且。
將傷痛鎖在心里,將傷痛禁錮在軀體里,將傷痛關(guān)在屋子里,將傷痛隱藏在流動的車輛里,日復一日,日復一日……
這么想著,李科所見的世界悲傷成河。他心痛得整個心寸裂開來,淚如泉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陶夭夭止住了咳嗽止住了哭。
抬起頭來,用紙巾小心地擦擦眼淚,扭頭,看李科如木偶般定坐著淚流滿面地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好了!”陶夭夭從李科手上奪過紙巾抽一張給李科,然后自己取一張蘸著臉上的淚痕,“愛人沒了,心痛了,哭也哭過了,是時候重新出發(fā)了。”
“我明天回劇組拍戲。我要好好拍戲,我要好好做一個演員。你呢,李科?”
李科收回目光,使勁擦著臉上的淚水。
“我打算明天離開新原回去工作?!?p> 陶夭夭拿過為李科買的早餐打開遞給李科,“來,吃了這份早餐,讓一切悲傷過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還有更可愛的人等著我們?nèi)?!?p> 李科笑笑,接過陶夭夭遞過來的早餐吃起來。
“李科,我約了駱冰生和施梧晚上一起吃飯聚一下,你一起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