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投石問路
方青池看向來人,但見一個身著素色麻衫,滿頭銀發(fā)卻容色清麗的女子,看臉不過四十左右的年紀,雖是對魏澤說話,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卻是向自己看來,充滿了探究的味道,竟被她的氣勢壓得心中一凜。
誠意伯爵位由誠意伯長孫劉廌襲爵,然而劉廌潛心文學(xué),以縱情山水為樂,是以常年不在府中。誠意伯府的當(dāng)家人便還是陳素,而誠意伯府除了陳素有此威嚴,別無第二人。意隨心動,方青池立刻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道:“晚輩方青池拜見陳長老!”
那女子似笑非笑:“是鄭睿家的丫頭吧,一起進來說話!”說罷徑直負手進了府門。魏澤也向方青池微微一笑,跟了進去。
方青池心中一喜,跟著二人直至走到門口,只見撲面而來好大一片竹林,環(huán)境極為清雅,抬眼便是怡人入目的清幽綠意,風(fēng)吹過樹葉發(fā)出輕微聲響。
陳素和魏澤早已不見蹤影,竹林深處依稀可見屋舍,京城寸土寸金,誠意伯不過是三等爵位,絕不可能占地恁大,再看竹子長得錯落有致,甚有章法,立刻便知道是陳素用奇門遁甲考究自己。
文家家學(xué)雖淵博,但奇門遁甲作為奇術(shù),本就沒有幾個人懂,對悟性要求高,也沒有幾個人學(xué)得進去,因此文家會奇門遁甲之術(shù)的,百余代不過寥寥幾人,家主不會奇門遁甲之術(shù)也是常事。誠意伯精通奇門遁甲之術(shù),陳素與他夫唱婦隨,會了也不奇怪。
方青池只在幼時看過母親床頭一本《三元遁甲圖》,依稀還記得一些,但從未真正用過,如今仔細看這誠意伯府,發(fā)現(xiàn)竹子排列按著伏羲六十四卦方位而造,便憑著記憶中的印象,口中喃喃數(shù)著:“震一、屯三、頤五、復(fù)七……”邊數(shù)邊行,竟行至一堵墻面前,方青池復(fù)算了一遍,覺著自己沒錯,便在墻上一通摸索,果然吱呀一聲,一道暗門被她徐徐推開,眼前豁然開朗。
陳素與魏澤二人正坐在堂內(nèi)下棋。魏澤全神貫注屏氣凝神注視棋盤,似是沒有注意到她進來。陳素則搖著一把大芭蕉扇,側(cè)過臉暼了方青池一眼,笑著示意她過來,方青池乖乖上前,只見陳素執(zhí)白子,魏澤執(zhí)黑子,陳素的白子已被圍了大半,陳素笑著問她道:“你看我可是要輸了?”
方青池仔仔細細看了半晌,微微有些納悶,心道魏澤的棋看似占盡先機,但陳素的殘子明顯暗藏生機,怎么就說自己要輸了?雖百思不得其解,仍恭敬行禮道:“陳長老的棋置之死地而后生,精妙絕倫,怎么會輸?”
卻見魏澤擲出手中緊緊捏著的一枚棋子,憂憤道:“天網(wǎng)恢恢,竟讓胡黨一直逍遙法外?”
方青池雖不解他們二人棋局有什么玄機,卻知道魏澤所說的胡黨就是胡惟庸,胡惟庸害死了魏澤的爺爺魏尚書,與陳素的過節(jié)更深,因為胡惟庸不僅毒死了誠意伯,而且他的黨羽還害死了誠意伯和陳素的長子劉璉,劉璉墜井身亡極為悲慘。
說起這胡惟庸,原本小心謹慎又頗有才干,很是得朱元璋的信任,也因此當(dāng)了多年的獨相,由此越來越獨斷專橫,生殺廢黜大事,有的不報告朱元璋便徑直執(zhí)行,害死誠意伯后,更是一手遮天,內(nèi)外各部門的奏章,他都先拿來看,凡是陷害自己的,便扣下不上呈。各方面熱衷功名之徒,以及失去了職位的功臣武夫,競相奔走于其門,賄送金帛、名馬、玩好之物,不可勝計。胡惟庸由此結(jié)黨,更加洋洋自得不可一世。
一念及此,方青池靈光一現(xiàn),自己既有不情之請,而胡黨作惡多端,多行不義。何不借機獻上除掉胡黨的計策?于是開口道:“物極必反,盛極必衰。若要除掉胡黨,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讓他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妄念?!?p> 一語既出,魏澤和陳素的目光便都聚了過來,魏澤仿佛此時才從棋局之中緩過來,迷惘的目光慢慢清明起來。陳素則是牢牢盯著方青池,唇邊緩緩綻開笑意:“好一招推波助瀾!你既有所求,何不同謀?”
方青池微微訝異,自己還沒開口,陳素便知道自己的心思了。雖然久聞奇門遁甲修習(xí)久了便能未卜先知,然而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卻少之又少,看陳素的目光便更多了一層敬畏。
然而方青池又看了看魏澤,心想他畢竟是外人,自己所求,又怎能讓一個不相干的人知道?因此一時心中猶豫不決,盤桓許久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陳素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又從容搖起了芭蕉扇:“阿澤不是外人,你不愿入宮為妃,還需他多襄助;我不愿胡賊繼續(xù)為禍,你可替我進言。”
方青池半信半疑間,忽聽到門口一陣喧囂:“阿姐,阿姐!”原來是魏澤的小書童疏桐領(lǐng)著方青瑤來了。方青池正疑惑他們是怎么進來的,卻見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奴顫顫巍巍先跨進了門,疏桐和青瑤跟在他的后面進了門,青瑤一見方青池,便撲進她的懷里,又探出頭看了魏澤一眼,回過臉笑盈盈地看著方青池說:“阿姐,你又救了美人一次!”
美人?魏澤聞言一怔,隨即唇角牽出誠懇的笑,站起身來行了一個全禮:“在下謝過姑娘兩次救命之恩?!狈角喑剡B忙側(cè)身避過,記著陳素剛剛說的不入宮需多多仰仗魏澤,回了一禮道:“魏公子不必多禮,往后還需仰仗魏公子?!?p> 魏澤淺淺一笑,又向方青瑤行了一禮:“是你讓你阿姐救我,我也該謝過你才是?!?p> 青瑤嘻嘻一笑:“我娘說相由心生,你長得那么好看,一定是個好人?!币慌商煺鏍€漫。
陳素見著粉嫩可愛的方青瑤,微微一笑,緩緩搖著扇子走過來,將手中的芭蕉扇遞給了方青瑤:“你心地很好,這把扇子送給你吧!”
方青瑤撲棱著大眼睛,雖然心中微有嫌棄,但想起鄭睿教導(dǎo)長者賜不可辭,便伸出雙手,準備乖巧地接過扇子,卻覺得入手一沉,哎呀一聲叫了出來,原以為輕飄飄的扇子居然極沉,根本接不住,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方青池見有異狀,纖腰一扭,一個燕子抄水,把扇子攬入懷中,這才接住。仔細一瞧,哪里是什么芭蕉扇,分明是一塊雕刻得如芭蕉葉般的壽山石雕,惟妙惟肖,一看就價值不菲;而陳素把玩在手如同真正的芭蕉扇,可見功力深厚,舉重若輕,此刻贈扇,想必又是試探方青瑤的功夫,哪知方青瑤從小放養(yǎng),文家家學(xué)實在學(xué)得稀松平常。
陳素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你們姐妹,倒是……”又把眼睛轉(zhuǎn)到方青池身上若有所思。
方青瑤的眼睛卻釘在那把扇子上瞬也不瞬,想是又看到了一個寶物,心癢難耐,又怕方青池接走,這寶物就不算是她的了。方青池哭笑不得,抱著扇子承諾道:“回去就放到你房里,不用擔(dān)心?!狈角喑剡@才笑瞇瞇地把目光移走。魏澤見狀,勾唇一笑:“原來方家二小姐喜好珍玩,當(dāng)真有趣。”
由于此時屋里多了方青瑤,就算疏桐知趣退出去,陳素也不便多說,于是負了手,丟下眾人走入內(nèi)堂,看似隨口吟道:“春雨綿綿人獨去,一一垂丹青。”順手又關(guān)了中門。方青瑤奇道:“這位奶奶脾氣好奇怪呀!”她見陳素滿頭銀發(fā),便喚做奶奶,輩分倒也不差。
方青池心中一動,春雨綿綿人獨去,是個三字,一一垂丹青,是三更,陳素是讓她和魏澤三更后門來商議。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魏澤,魏澤亦回望她一眼,了然一笑:“兩位方小姐,若不嫌棄在下馬車招搖,不妨乘在下的馬車回府?!?p> 方青瑤眼波流轉(zhuǎn),嘟起嘴看著魏澤,大有不舍之意:“那美人呢?”
“自然是坐誠意伯府的馬車回去?!蔽簼尚χ氐?,說罷向陳素離去的中門作了一揖,微微向方青池方青瑤姐妹頷首示意,這才熟門熟路從偏廳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