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夜斗茶
愛蘭珠離去了一陣子后，疏桐才從書房探出頭來，看見魏澤依然站在且停亭中，月華落在他素袍上，如遠(yuǎn)山覆雪，長空抹云。
疏桐躡手躡腳走過去，卻聽得魏澤喃喃道：“我究竟是錯估她了，以身為餌，只怕要有人鋌而走險……”
“皇貴妃……”馬安怡冷冷一笑，“耿將軍吃了敗仗，陛下倒有心思充斥后宮?！?p> “娘娘，當(dāng)斷則斷。”曲水流觴宴后，被朱允炆斥為“不吉”，如今已然失寵的黃聃奉上一個晶瑩剔透的盒子，盒子中蠕蠕而動的，是一只幾不可見的血紅色小蟲子，“皇貴妃可是與娘娘一樣，享有金冊金寶的?！?p> 馬安怡默了半晌，用目光示意貼身宮娥接過了黃聃獻(xiàn)上的那個盒子。
黃聃笑盈盈又道：“如今耿將軍雖然失利，但對娘娘而言。卻未嘗不是好事。”
馬安怡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xù)。
黃聃道：“娘娘的表弟李景隆可是曹國公之子，削藩第一仗便是他拿下了周王。正所謂虎父無犬子。方青池不是說耿將軍是守城將軍不善于進(jìn)攻嗎？曹國公當(dāng)年可是勇猛無敵，戰(zhàn)功顯赫。明日我伯父便會諫言，由他代替耿將軍。景隆一旦旗開得勝，娘娘在后宮自然位分更重了。”
馬安怡原本沉郁的神色紓解開來，緩緩點頭道：“惠貴妃有心了?！?p> 第二日，黃子澄果然諫言，由李景隆接替耿炳文的主帥之位，并且增兵至五十萬，出發(fā)北平，意在一舉攻下北平。
眼見朱允炆就要點頭，齊泰忍不住踏出一步：“陛下三思，如今耿將軍雖然暫時失利，但他守住了真定城。耿將軍曾經(jīng)長興十年不破……”
朱允炆的臉色突然陰郁下來，他想起了瑤光殿方青池的預(yù)測，心中噌的一團(tuán)火起，看向齊泰的目光便有些陰冷：“齊卿不必說了，朕不想與燕王長久處于這種膠著的狀態(tài)，朕要盡快平定燕王這個反賊，讓天下人看看，誰才是天選之子！”
齊泰腳步虛浮地站回了原位，他原本還想爭辯，此時燕王應(yīng)該更加著急，他知道靖難之舉名不正言不順，若是長久為戰(zhàn)，收下的將領(lǐng)們也會幡然醒悟跟著他的風(fēng)險有多大，長興侯善于守城，只要讓燕王寸步進(jìn)不得，總有一天，燕王會慢慢被朝廷的軍隊蠶食。
可那日魏澤的那席話突然閃現(xiàn)眼前，比忠心，大家自然都是一樣的；比謀略，自己卻被困于一個郁郁不得志的陷阱中。一時之間，頗為心灰意冷。
朱允炆見滿朝文武再無反對，滿意地點了點頭，先宣了李景隆，安排了出征之事，接下來又徐徐道：“朕與禮部商量了，臘月初九是個好日子，朕打算封文學(xué)博士方孝孺長女方青池為皇貴妃。眾卿可有意見？”
早在此前，這個消息便散了出來，世家雖然對朱允炆要娶文家家主之事頗為微詞，但文家都沒意見，眾世家自然也不會多事。如今圣口金開，只是將這消息板上釘釘了。
朱允炆見眾臣均無異議，揮手退了朝。
許是有了新的希冀，朱允炆走向瑤光殿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今年的欒樹開花結(jié)果比往年早了些，高大優(yōu)美的欒樹枝葉繁茂，濃濃綠葉間托舉著一串串金燦燦的花穗和一盞盞紅燈籠似的果實，絢爛奪目，如同繁華盛夏的延續(xù)。就在這瑤光殿必經(jīng)之地——欒樹道的盡頭，馬安怡含笑望著朱允炆。
朱允炆突然有些慚愧和心虛，馬安怡自被朱元璋指婚給他以來，由于品貌一般，又沒有什么共同話題，他一直對她敬而遠(yuǎn)之。
但今日他方才任命了她的表弟當(dāng)平燕元帥，又急著冊立幾乎與她平起平坐的皇貴妃，似乎頗有些溺水之人一手攀著船夫的手大呼救命，一手又甩了船夫一巴掌的意思。
馬安怡見朱允炆頓足不前，便笑盈盈地迎了上來：“陛下，臘八快到了，臣妾原本想著要擺一場大宴，可如今第二天陛下要冊封新人，須得齋戒。臣妾想了許久，便想到了一個文雅的慶祝法子，想與陛下確認(rèn)一下。”
朱允炆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了便有了該有的溫柔：“皇后上次的曲水流觴原本就很有雅意，只是被一些不吉之人破壞了興致。難得皇后又起雅興，不妨說一說?！?p> 馬安怡淺淺一笑：“斗茶?！?p> 朱允炆眸子一亮，方青池擅長茶藝，借著斗茶的機(jī)會，可以欣賞她卓絕的風(fēng)姿，由衷贊許道：“皇后越來越賢德了。”
馬安怡笑得更加溫和，不驚人的容貌上居然也流轉(zhuǎn)著淡淡的光華，“陛下謬贊了?！?p> 朱允炆心中升起一絲憐惜之意，伸手執(zhí)了馬安怡的手：“今日，朕隨皇后去坤寧宮吧！”
馬安怡含笑頷首：“那臣妾要準(zhǔn)備幾樣陛下愛吃的吃食……”
帝后攜手，低低私語，如戲文中傳唱的一般恩愛和諧，沿著欒樹道反方向折回，距離瑤光殿越來越遠(yuǎn)。
臘八斗茶，選在了距離金水池最近的文華殿，文華殿雖小，卻精致華貴，沉香為梁，金絲楠為柱，各處貼金。
文華殿二樓四面有窗，可遠(yuǎn)眺金水池和富貴山，屏風(fēng)上繡著最時興的雙面繡，桌上鋪了織錦，放置著博山爐、雙耳花瓶和燭臺。西廂房里置了一對檀木柜，里面堆滿了犀角、寶石、珍珠等獎品。
此次的斗茶采用二種六服的方法，嬪妃們每人點兩種茶，兩兩對決，先比較茶色和水痕，再飲三口對方的茶，然后依次說出茶的產(chǎn)地和水品，按點茶和品茶的得分高低領(lǐng)取獎品。
斗茶時間設(shè)在黃昏，冬日天黑得早，墨藍(lán)墨藍(lán)的天空倏忽間便全黑了，眼看著上弦月冷冷清清掛在半空，幾顆稀疏的星星懶散地掛在一旁，金水池中波光粼粼，映著冷練光華的星月，分外神秘旖旎。
眾人等待已久，難免有些腹饑。馬安怡體貼地吩咐宮娥們上些素點心。朱允炆從水晶盤中捏起一塊綠色中帶著透明的糕點，好奇道：“這是什么？竟從來沒有見過。”
馬安怡緩緩笑道：“不過臣妾閑來無事琢磨出來的新點心，用糯米綠豆制成，由葛汁固定成型，味道清涼爽口，陛下不妨嘗一嘗?！?p> 朱允炆依言咬了一口，贊道：“果然清爽，毫不甜膩。皇后給這新點心起名了嗎？”
馬安怡搖了搖頭，笑道：“臣妾學(xué)識粗淺，還請陛下賜名。”
朱允炆凝神思索片刻，笑道：“不如喚做巖間滴水吧，你看著這綠色的部分，可以代表磐石，透明的部分，好似水滴?！?p> 馬安怡笑意更深：“陛下文采斐然，臣妾謝陛下賜名。”繼而深情款款，望向朱允炆道：“君當(dāng)如磐石，妾當(dāng)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p> 朱允炆微微側(cè)目，避開了她的目光，低語道：“我與皇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也很好？”
馬安怡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定格在方青池的身上，今日方青池穿了一身淺綠的衣袍，頭上插了兩根通透的碧玉簪子，一頭烏絲傾瀉至腰間，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銀絲水芽，月色下恍若嫦娥下凡。馬安怡繾綣的目光頓時冰冷下來，唇角浮起了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