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國上一任國君禮王駕崩侯,他家太子祁映天匆匆忙忙地就被推上了王位。
這祁國說大不大,國境內(nèi)一共兩座雄峰——隱山和祁山。祁國的國都不在祁山,卻在隱山的東坡,起名京都。皆因隱山的西面有一條歡河,穿過行政區(qū)域歡邑,一路往北,又繞了北邊的離城,到達東邊京都的城外。禮王是個頗有可持續(xù)發(fā)展戰(zhàn)略意識的君王,又命修內(nèi)運河,興漕運,一時國內(nèi)交通往來,經(jīng)濟文化很是繁榮。
禮王在位時,在京都扶植起兩位得力大將,一位是老林隱侯,另一位便是錢揮侯,正是我們前文提到的那對小夫妻的父母。
老林隱侯在治水方面頗有心得,時常陪伴在禮王身邊,同他討論一二。禮王在駕鶴前,正著人畫圖紙,準備往南開發(fā)隱山南坡的合邨,無奈平日操勞過度,得了些肝臟里的疾病,前兩年入秋之后,肝腹部開始腫大兼之發(fā)硬,性命堪憂。老林隱侯起初很是用心尋醫(yī),每日除卻忙碌事務,必定要到宮內(nèi)去探望禮王,給他端藥,同他交談。禮王也對他最為信任。
因此,在老林隱侯的長子林字華十六歲那年,其母因憂思過度恍然間失足溺水身亡,禮王還將自己的大女兒——大公主祁映雪——許配給了老林隱侯做繼室。
祁映雪初初得了圣旨,心中很是不信與難堪。連夜推開了父親寢宮的大門,喝走了正與父親廝磨的妃子。
禮王臉色一沉,罵道:“無禮!妄為我一國之大公主!”
“父王,女兒夜闖,不為自己,只為國運!”祁映雪雖年紀小,當時也只是長了即將要成為她繼子的林字華一歲而已,卻因為身份尊貴,敢愛敢恨。
禮王心知她為何要闖入質(zhì)問,只是不言語,披了衣服起身,坐到床榻邊,眼神犀利地注視著她。
“我身為大公主,不嫁王侯將相,不和親國外,卻讓我當一個老頭子的填房!父王也不怕被一國上下恥笑!”祁映雪的妝發(fā)理得整齊,還著了公主的大紅宮裝,紅唇輕啟,落下的字句卻字字如錘。
“林隱侯他不是王侯嗎?”禮王盯著她的雙眼,“林隱侯是自我祖父一代,就因?qū)医☉?zhàn)功,而被祖皇帝封侯,并允諾世襲?!?p> “女兒要做就做原配正妻!”
“目光短淺!”禮王淡淡地起身道,“為父從不教你三從四德,亦不許你看女德女貞,到頭來你卻因為這個同我杠。”
“我有我自己對婚嫁的看法,與貞德無關?!逼钣逞┎唤?,亦很生氣。
“你且放長眼光?!倍Y王轉(zhuǎn)身,“林隱侯得勢是是朕的失誤。因此朕才在這兩年匆匆扶起錢揮侯??扇缃耠抻屑?,恐無法平衡兩方之勢,思來想去,只能用你了。”
祁映雪沒想到父親說話那么直接,她的眼睛漸漸圓瞪,腦筋百轉(zhuǎn)千回,模模糊糊理出了個大概。“父王,你……”
禮王忽然就笑起來:“雪兒啊,你說你如此無禮,對為父還用個‘你’字,也就是我啊,能寵你一二啦!”他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那扳指已被他盤得透亮。原先這玩意兒并不值錢,是他父王一次征戰(zhàn)回來,讓他在繳獲的一堆物什里隨意挑的。那堆物什叮叮當當,父王也不甚在意,只給他先挑了,余下的才送去給他的小妹和妃子。他自是記得,并且感激。
祁映雪冷靜了下來,心中忽然就悲涼了起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泡進了污水之中,身在其間,四周漂過拉拉雜雜的垃圾或死魚,她都視若無睹了。她跪下,然后緩緩抬頭,望向她的父王,逆向的光將她父親消瘦的輪廓勾勒得無比清晰。“父王,您想雪兒怎么做?”
禮王嘆口氣,又露出了笑容,卻不伸手拉她起來?!把﹥?,你回去吧。朕今夜就不治你擅闖寢宮之罪了。”說罷,他站起身,轉(zhuǎn)了過去。祁映雪覺得,她父親的背,似乎就這樣迅速地佝僂下去了。她起身,離去,這皇宮的甬道又長又陰森。
那年林字華十六歲,祁映雪十七。祁禮王于林夫人去世后第三個月,將祁映雪嫁入了林隱侯府。大公主的封號保留,還賜祁山以南綠城為其封地,此外另賜誥命夫人予她。這大公主有封地原是無可非議的,但還以一個誥命夫人加身,皇上就未免有失偏頗了,一時朝中議論紛紛。祁禮王卻毫不理會,以公主下降之禮給祁映雪擺下婚宴,風光無限。
祁映雪的三妹祁映菲彼時也才十五六歲的光景,卻也十分有主見了,但相較二姐的大氣雍容,祁映菲更多的是凌厲。她在二姐凌晨起身梳洗之時闖入她的宮殿,質(zhì)問她姐姐為何屈就。祁映雪淡然一笑,也不回頭,只吩咐將三公主帶出。
“二姐,是不是父王逼迫你?他為了皇兄的皇位吧?”祁映菲還未等到有人進來,就問出了早已想說的話。
祁映雪仍是不看她,只幽幽一嘆:“菲菲,你下去吧。你二姐我,嫁得甚好?!?p> 并不是國恨家仇的事,祁映菲堅持下去也沒什么意思。只是她從小崇拜這個長得沉魚落雁的姐姐,憧憬著能有一位少年將軍將姐姐娶入府中??扇缃裥叛鲇辛肆芽p,她退出去的時候看著姐姐身上扎眼的紅色,一時竟迷惘了起來。
祁映雪是歡歡喜喜嫁入林隱侯府的,林字華同她見禮的時候頗有些尷尬,老林隱侯也不催促他,只草草地讓他敬了茶,磕個頭便了事。可祁映雪卻叫住了他:“以后喚我母親便可?!彼⑿χ斐鲆恢挥职子中揲L的手,輕輕地落在了林字華的頭頂上。
兩年后,林字華十八歲,祁映雪十九歲,祁禮王駕崩了。第二日,太子祁映天就被送上了皇位,皇上遺詔寫得清清楚楚了,祁映天繼承皇位,為祁宣王。二妹祁映雪已經(jīng)受封了。三妹祁映菲為三公主,四妹祁映玥為四公主,無封地。其弟祁映新與祁映玥為雙胞胎姐弟,封為祁樂王,封地為祁山以北的祁城,因年紀尚小,留在京都教養(yǎng)。
朝中有大臣雖有質(zhì)疑,可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禮王崩后,并沒有哪個權(quán)臣立刻跳出來要求協(xié)理事務,反而都往后退了一步,唯恐被牽扯上一般。要說有嫌疑,也就是老林隱侯嫌疑最大,因為他的妻子侯夫人祁映雪出面主理了皇上的喪事,還宣讀了遺詔。
可祁映雪是大公主,她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