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隱侯在書房喝了一會兒茶,叫了一聲:“夫人呢?”
有個丫鬟佝著身子進來,替他續(xù)上了新茶,又回應道:“回老侯爺?shù)脑?,夫人進宮去了。”
“嗯?!彼]上眼睛,鼻下縈繞著濃郁的茶香。
他的夫人祁映雪在綠城有個茶莊,不對外銷售,從前種了茶制了茶只是往宮里送,一路由祁家親自派人護衛(wèi)。綠城的土壤偏酸性,降水量充沛,出產(chǎn)的茶葉清新可口??善钔鯇τ诓枞~的認識,也就停留在能入口,以及死不了,這兩點上。自家出產(chǎn)的東西,自然是安全可信。所以祁家的茶莊長盛不衰。
有意思的是祁家作為皇族,在祁山以北的祁城,竟然還有一個產(chǎn)業(yè)——祁門成衣莊。雖說是姓祁,可這祁門成衣莊卻不似大公主祁映雪的茶莊那么神秘,它一直打開大門做生意,且不管生意大小,成衣莊里的掌柜態(tài)度都十分恭敬。又兼成衣莊里的設計出挑,布料實在,祁門成衣莊在祁禮王在任時,成為了祁國四大商戶之一。不過,大家并不知曉祁門成衣莊幕后的老板是誰,大抵是整個祁家吧。
說起這祁家,雖說當皇帝的是個男子,可頭一個給祁國起姓氏的卻是個巾幗女英雄。歷朝開過國君其實都頗為相似,反正一番征戰(zhàn)之后,在這城頭一杵旗桿,萬人之上,這豐功偉績就定下了。但我們今日所說與這位女英雄的干系不大,便也不值得細說了,反正只要他們祁家人能背下來就足夠了。而這里捎帶一提,是因為那位祁女英雄的娘家就在祁山。她與當時輔佐她的左將軍成親后,在京都登了基做了王。后來生孩子便全跟了她姓祁。祁女王這人其實也很較真,不重男也不重女,反正頭胎生的是兒子,皇位就傳給大兒子了。巧得很,這一路下來好幾代,祁家的長子長孫都是男孫,因此便給人一個錯覺,覺得他們老祁家有點忘本了。
到了祁禮王這里,皇后生的第一個還是個小太子。他也挺無奈的。明明第二個就是姑娘,長得大氣可人,又很聰穎,卻因為祖皇帝這一制度,讓他的大公主受了不少委屈。
祁禮王問過祁映雪:“雪兒,要是給你做皇帝,你愿意嗎?”
祁映雪仰起頭,端詳了她父親半晌,回答道:“我自然是愿意?!?p> “為何不直接回答為父?”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挖坑讓我跳進去?!逼钣逞┬ζ饋?,仿佛人就是無心無肺的模樣??赡X筋里百轉千回,只有那做父親的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也笑著抬起手刮了她的小鼻子:“放肆!喊父王怎可用‘你’字!”
彼時祁映雪的長兄祁映天正坐在書房里替父王看奏折,祁禮王每天都會挑揀一些次等重要的奏折給他,讓他看后另用紙寫下批閱。祁映天頗有些無奈地從窗子里看到窗外的父親和妹妹。他嘆口氣,舉起筆,用學了一陣子的瘦金體抄了一句后主的詞:“夢里不知身是客?!毕肓讼耄謱⒛羌垷?,捧起黑金蝴蝶似的的灰燼,看它在掌心融化掉。
這過去的種種,如今已登基為王的祁宣王也從未將其在腦海中抹掉。
今夜,大妹妹祁映雪說要進宮來見他,他便在寢宮里點起了長燈等她。小時候他也常這樣等她。她說公主殿上太清冷,他便著了宮人制了許多動物形狀的宮燈在太子殿上掛著。待她蹦蹦跳跳地來了,仰著臉笑問:“哥哥,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他就牽著她的手,回答道:“今天是公主節(jié)!”晚上回去,她自然也就要帶走了許多燈,掛得整個公主殿都是,還不許人滅了。因怕火燭,大管事只好派人夜里巡查,一個公主殿的人都苦不堪言,暗地里說道太子貪玩。
祁映天想起這事,又笑了笑,他手上只剩下一個兔子燈了,是去年學了半個月才學會的。他一直想給祁映雪扎一個。可自年初父親駕崩,他真真切切見過的大妹妹,就是她宣讀父親遺詔的那一次了。就連他的登基大典,大妹妹也沒有靠前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圍之內(nèi)。他很寂寞。
“皇上,大公主在宮外求見。”
祁映天點頭:“宣。”
他心跳有些急,竟個小伙子像要見心愛的姑娘一般。他嘆口氣,終是近鄉(xiāng)情怯。
“參見皇上?!?p> 祁映天抬頭,看見身穿白色常服的祁映雪,黑發(fā)如瀑,襯得臉色也如雪。他點頭:“雪兒免禮?!?p> 祁映雪一進宮就看見了他放在桌子上的白兔燈,雖然沒點亮,可小小巧巧的,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她徑直走過去,拿起那燈,托在掌心,仔細地觀看。
祁映天心里有些高興,便說:“雪兒,這是為兄親手做的。你可喜歡?”
祁映雪的目光從白兔燈移到了兄長的臉上,她平靜地回答:“王兄是希望雪兒喜歡呢,還是不喜歡呢?”
祁映天一時沒聽得明白,疑惑地問:“自然是希望我的雪兒喜歡了?!?p> 祁映雪聽到他說“我的雪兒”,嘴唇不自覺地抿了抿,又趕緊令自己鎮(zhèn)定。她捧著白兔燈,往祁映天的方向走了幾步:“可是我要什么,王兄便給我什么嗎?”她說得漫不經(jīng)心,手指還在白兔燈的耳朵上打轉。
祁映天有些明白了,苦笑道:“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的?你便是要為兄的性命,我也給了你都可以?!蓖忸^有刀出鞘的聲音,雖然極輕,可祁映雪卻聽得清清楚楚。她想了一下,又望向祁映天:“王兄,那映雪便將這白兔燈帶走了。雪兒聽聞王兄今年要因為先王的駕崩,準備大赦天下??裳﹥汉秃顮敹颊J為不妥,不知道王兄心中可有想法。”
祁映天愣了一下,說:“說大赦天下也只是個考慮,我并沒有落實?!?p> 祁映雪笑了笑:“如此便好。那牢獄中還鎖著先王去年整治京都抓回來的一干,雪兒并不想父親的努力還以他自己的名義浪費掉?!?p> 祁映天點頭:“依雪兒便是?!?p> 祁映雪又說:“前些日子,有個老頭不是上諫要求抑商嗎?”
祁映天努力地想了一下:“似乎是哪個侍郎,但我并不放在心上。我們祁家也有產(chǎn)業(yè)在祁山一代,他是哪個東西敢踩到我們頭上來?!?p> “王兄長進了?!逼钣逞┮恍Ρ懵冻隽苏渲榘愕难例X,她抬手,湊前摸了摸祁映天的臉頰,又急急地收回,“雪兒今晚就是悶了,想進來看看王兄?,F(xiàn)在雪兒要回去了,侯爺囑咐我不可打擾王兄休息?!?p> 祁映天點點頭,看著大妹妹轉身離開,臉頰上還有她手的溫度。
“原來如此?!彼p輕地嘆了一聲,“你要什么,都依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