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把老先生逗笑,他胡須直抖:“哈哈,是個可愛率真的小姑娘!”·
待到太陽西下,算來已經(jīng)逗留多時,兩人準備離開,老先生卻叫住了薦息:“小公子請留步。”
薦息停下腳步轉(zhuǎn)回身,疑惑道:“老先生有什么事嗎?”
老先生道:“公子可否讓老夫算一算?”
薦息遲疑,尋思這是老先生想多做一筆生意,卻沒說什么,也沒拒絕。
老先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便道:“老夫向來只算有緣人,不收錢?!?p> 薦息不吝于這一兩錠銀錢,但被人說穿心思不免有些尷尬,輕咳兩聲,將手伸過去給先生摸。
老先生將他手掌悉數(shù)摸了個遍,指尖在掌紋上游走勾勒,許久后才道:“公子命里有劫?!?p> 薦息微驚:“什么劫?”
“情劫,紅顏禍水,公子若過不了這劫,就是掉命?!?p> 薦息對這話半點不信,心道荒唐,現(xiàn)下想著要離開,便不作逗留,給了老先生一點小銀,帶著月川回去了。
在薦家,薦息從小被教養(yǎng)最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教養(yǎng),時刻都要保持風度,這一點,他從來比不上父親,勉強算是及格。
可是這一次他連及格都不是——
錦嶸殿下時時將平望公主掛在嘴邊,總想著哪天尋著機會再收拾她一頓,卻惱于遲遲找不到機會,“哪天讓我逮到那個假貨,就讓小息欣賞欣賞她是怎樣挨收拾的?!?p> 薦息苦笑,他是不是應該謝殿下賜賞?
錦嶸心道自己運氣好,幾天后果然讓他抓著了。
月川一看到錦嶸立馬轉(zhuǎn)身要跑,因為從第一次遇見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收拾過她許多次了。
“你不是說過只要我保密,你就不會再弄我了嗎?”月川憤憤問他。
“有嗎?我亂說的你也信。”錦嶸笑她天真,轉(zhuǎn)頭吩咐身邊的小廝,“這會小息應該還在學府,你去把他叫來,就說是本太子想讓他欣賞美景?!?p> 小廝領命去叫人。
錦嶸對她“和善”的笑,“說起來,你都好像很久沒去池里洗澡了,”
“我不要下去!”月川使勁想擺脫身后制固著她的人,可她的力氣不足以從那人手里擺脫,再怎么用力都是徒勞。
……
薦息本打算收拾好東西回薦府,卻被趕來的小廝叫住,說是殿下叫他過去,他一路跟著小廝到太子說的那處。
后來他一直想,如果那時他在心里多衡量一下,是不是就不會傷了她,而他也還是她最喜歡的息哥哥。
前人不說后話,薦息在得知她真實身份時是震驚的,忽然間覺得世事荒唐,造化弄人。
竟然是她!她竟是薦黨視如珍寶的小主,是那個薦家人口中提及的公主,他的親妹妹!
當時他眼中正是殿下所言“美景”,殿下總喜歡將她扔進池里,喜歡看她在水里掙扎的狼狽樣,她不停地叫著:“救命!”岸上的人無動于衷,甚至掩嘴偷笑。
池水不深,她腳本可以觸底,不至于被淹死,但是她很害怕,混沌著看不清的水下,害怕周身朝她張著嘴的大魚,她拼命向岸邊,好不容易涉水到岸邊,本想爬上去的,卻被錦嶸一腳踩在肩上。
錦嶸腳下用力,將月川整個人都踩進水里,她被踩得嗆水,倏地上竄艱難地咳嗽起來,
“小息你看,這景是不是賞心悅目?”錦嶸問薦息,問時眼里帶著犀利,似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能說不是嗎?薦息藏在衣袖下的手顫抖地緊握著,面上卻是陌然,默默看著水中的人,淡道:“……是?!?p> 他的聲音不大,在場所有的人卻都聽得清晰,錦嶸滿意地笑開:“嘿,這樣就好?!?p> 水下的她又艱難地咳嗽起來,咳得身體劇痛,痛得她眼淚混著臉上的臟水一起流下。
他一直都有錯覺,覺得她是個冷心的人,就算再難再痛,也不會有些許動容,不會有任何失態(tài)。
她卻不這樣自覺,她常會哭泣流淚,為了她在乎的人,為了不復從前的人,當人清晰感知世態(tài)炎涼時,淚水總?cè)滩蛔?,只是她有時運氣好,恰好在水中,藏住了熱淚。
后來他對她說:“要是那時你多說一聲,或者叫我一下,興許我就失了理智,不顧太子的試探,跳下去了?!?p> 月川輕笑:“可惜我不是,對不起。”
錦嶸看她一副狼狽樣就心悅,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她頭上,憐惜道:“嘖嘖,看這可憐樣,小息應該沒見過她吧?!?p> 久久沒等到回應,錦嶸收了笑,轉(zhuǎn)頭神情莫測地盯著他。
薦息低頭,隨道:“……沒有?!?p> “她可是小息你的妹妹呢,人人口中的平望公主,母親是個不檢點的妃嬪,當年背著先帝和你們薦家的人亂搞,要不是太后祖母念及以前的情義留著她,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呢,賴在這皇宮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你樣子,好像很在乎她?!?p> “從未認識,何談在乎。”
此后,她的眼里不再是純粹,帶著不明意味,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以前。
記得以前錦嶸問過他:“小息,你知道我為什么總是把她扔進池塘里嗎?”
薦息回答:“不知。”
錦嶸湊近他,直直看著他的臉:“對,就是這個表情,每次我欺負她,你都是這個表情,真好笑……你越是這樣,讓我越忍不住想多看到你這樣的表情。”
“......”
錦嶸的話里帶著挑釁,可偏偏薦息不得不默然接受這樣的挑釁——“你要是在乎她,可以自己下去救她,可是,你越是在乎,我就越要這樣對她?!?p> 他只能回之以蒼白的疑問:“殿下為什么這么討厭她?”
“因為,她本就是個不該出現(xiàn)在皇宮的人?!?p> 薦息曾問過父親:“薦家和劉家一直不容彼此,為什么我必須要容忍太子?”
薦寄錫那時淡淡道:“忍這一時有何難?”
可他總覺得自己不止一時。
父親又說:“用不了多時,你就不用再跟著太子了?!?p> “為什么?”
“到時候你可以殺了他?!?p> 父親常常如此,用輕松的語氣說出駭人的話,仿佛他覺著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言下之意,是打算讓他殺了錦嶸,可是他下不去手,也不允許別人這樣做,盡管錦嶸性子古怪,但不至死,更何況后果是誰都不能承受的。
父親這樣做的原因他當然是知道的,只要錦嶸一死,劉家這個在皇宮中最大的威懾就沒了,用父親最擅長的嫁禍手段,甚至可以將殺害錦嶸的罪名嫁禍到尹持身上,也可以將宗府院奪過來。
薦息曾無意間聽到父親和別人的談話,說是宗府院里藏著一個攸關皇家的秘密。
就算錦嶸殿下時常刁難他,時常忌憚著薦家的人,薦息也做不會動手殺他——以前薦息是這樣堅定的認為的,世事難料,人心也會變。
那些天,入冬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天空中厚重的黑云壓得很低,要下雨了。
錦嶸稍早前約了薦息去尥元宮,薦息因為有點事耽擱了,去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那會兒又下起了雨。
薦息急匆匆地趕去,還沒見著錦嶸殿下,意料之外卻在尥元宮的屋舍轉(zhuǎn)角遇到了一個特別的人——
他蹲在角落里,懷里抱著大傘的長柄,被告知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去,他也看見了薦息,詭異的瞳孔瑟動著,正戒備地緊盯著他。
薦息微驚,下意識停下腳步,打量了他一番,心里隱隱有些異動——原來這就是她這些年一直留在身邊的人,她最在意的人!
第一次見面,薦息覺得有必要認識一下,正準備朝他走近些,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陣落水聲。
角落里的人身子一顫,忽然意識到什么,下一刻他不顧一切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卻不想被薦息生生抓住。
薦息說:“你應該好好呆在這里。”
“月川還在那里,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
“她讓你待在這里,是不想讓太子看見你,如果你現(xiàn)在出去被太子發(fā)現(xiàn)了,他不會放過你?!?p> 錦川鎮(zhèn)定下來,他自然是知道月川為什么千叮萬囑讓他留在這里,就算此刻再心急,也萬萬不能給她添麻煩。
薦息看他冷靜下來就放開了他,也不再跟他多言,想著殿下該等急了,便轉(zhuǎn)身離開。
沒走多遠又停下來,對頹然站在原處的人亦然道:“想要保護她的人,不止你一個!”
......
“小息你可算來了。”錦嶸見到來人欣喜道,說著從腳旁邊的地上拿起準備了很久的石頭,一顆拳頭大小的石頭,比以前用的小石子大了好幾倍。
笑著將石頭遞到薦息面前,他之意,是想讓薦息把石頭朝月川砸過去。
薦息默然不動,久久沒等到回應,錦嶸收了笑容,也不怪罪他,揮起石頭打算自己砸過去。
“殿下!”薦息急道,下意識抓住錦嶸的手,反應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慌得一時間失了分寸。
錦嶸犀利盯著他,斷然道:“你想求我放過她?”
錦嶸看人向來精明,他此刻若否認錦嶸肯定不信,倒不如坦然:“......是!”
“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她?!卞\嶸淡笑著,將石頭扔到了地上。
“......”
錦嶸又道:“這一次你求我一次,機會也只有一次,下一次,我要她死?!?p> 就算薦息跟在殿下身邊這么多年,現(xiàn)下也免不了吃驚,沒想到明明才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竟能如此狠烈。
他忽然想起父親以前說過的話:“自古帝王無情,比起后面幾個小的,太子其實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可惜他真的太適合了,才留不得?!?p> 是的,錦嶸殿下是狠人,現(xiàn)在他敢對月川下手,將來肯定也不會放過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