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諾放下筆,揉了揉手腕,又從腰間香囊中取出雙狐印章,蓋上紅印才放下右手挽起的長袖。夏荷上前,吹了吹最后幾筆未干的墨跡,與湊上前的蕭寒風一人執(zhí)起一側(cè),同時舉起宣紙。三尺長卷,一首長詩,完成不過頃刻間。
南玄兒只看一眼,眉頭微蹙,看向林一諾眸光的敵意又深了一分。賓客中,寧羽率先起身,拖著步子走到長卷前,“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杯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fā)。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寧羽聲音十分輕,卻因在座眾人的沉靜而顯得十分響亮。音落,掌聲起。北堂易帶頭鼓掌,看著林一諾的眸子異常明亮,“好一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不過聽了一曲,竟寫出這等好句,不愧是瀟湘仙子?!?p> “二殿下過譽了?!绷忠恢Z凈了手,面無表情,“臣女并無其他才藝,只有這字可算可以。若郡主不嫌棄,這字權當是臣女獻上的才藝,送給郡主把玩。”
南玄兒眸中的敵意一瞬即逝,見眾人看來,面帶笑容道:“哪里會嫌棄,本郡主剛剛還在想要怎么問三妹妹討要過來呢!三妹妹愿割愛,本郡主這就讓人去找?guī)煾笛b裱起來?!?p> 林一諾微微一笑,“郡主喜歡就好?!毕暮尚⌒木砗茫p手奉給晴天。林一諾理了理衣裳,抬腳走回位置上。
蕭寒風連忙跟上,左手搭上林一諾肩頭,“你這丫頭,還真是不簡單?!?p> 林一諾撇了一眼蕭寒風,“蕭大人此話何意?臣女聽得不甚明白?!笔捄L抬了抬下巴,北堂易的視線緊隨林一諾。林一諾順著蕭寒風看去,北堂易的眸子里探究多于迷戀。林一諾拂開蕭寒風的手,施施然坐下,“蕭大人想多了,二殿下對我并非你想的那樣?!?p> 蕭寒風依舊挨著林一諾坐下,單手撐頭側(cè)身擋住北堂易視線,“是嗎?我倒覺得我沒有想錯,他看你的樣子和表哥看你的樣子差不多。話說回來,你為什么喚良景天就是‘景天哥哥’,叫我就是‘蕭大人’?”
“蕭大人覺得我該怎么喚您?”林一諾懶得去爭辯,而且林一諾自認為并不識得蕭寒風表哥是誰,更無心在這件事上糾纏。
蕭寒風愣了愣神,嘴角揚起,“你都能喚那個老男人哥哥,那喚我哥哥也沒什么不行的。不如,你也叫我哥哥吧!總是‘蕭大人,蕭大人’的,多生疏。”
林一諾無言,喝盡杯中酒。于林一諾而言,良景天與蕭寒風是不同的。畢竟在那八年記憶里,良景天是時有出現(xiàn)的。高熱時,鞭傷過重時,都有他。良景天總會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朝自己伸出手。只是這三年來,隨著林一諾年歲大了,或多或少懂得一些保護自己,良景天也就不怎么再幫林一諾?!帮L哥哥,你靠得太近了。”林一諾推開蕭寒風的臉,輕聲喊了一句。
蕭寒風聽得一笑,拉開了距離。南玄兒收了長卷,也沒心再玩擊鼓傳花,見眾人午膳用的差不多了,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在林一諾與蕭寒風兩人親昵地互動上,便讓人撤了席面,領著一眾人往花廳后去。
小徑兩旁本是除了假山并無其他,此刻過來竟有人已擺放好小游戲道具。投壺、射箭、射覆、簸錢,花廳里還有陸博、雙陸這種擺在桌面的桌游。林一諾帶著夏荷走了一圈,心下對古人的智慧是贊嘆不已。相熟的人已經(jīng)找好位置坐下,一些對對方有意的男女則心照不宣地在后院挽起投壺來。林家四姐妹,林四與林六在花廳玩著雙陸,林清霜則與一名女子在藏鉤。只有林一諾走走停停,直到見蕭寒風投壺,才停在一旁。
投壺,據(jù)《禮記》記載,以盛酒的壺口作標的,在一定的距離間投矢,以投入多少計籌決勝負,似乎是古代宴席上常備的小游戲。有些宴席,兩兩pk,負者罰酒;有些則以物作賭,對賭兩人分別以自身所有物作賭,贏者得之。今日將軍府酒宴,便是以賭物為主。
蕭寒風取下腰間佩玉,上好的羊脂玉,雕刻成竹節(jié)狀,小指粗細,拿到外頭少說也要百兩銀錢。每人十矢,雙耳壺,投入耳中算雙倍分。蕭寒風不愧是武將,十矢入八,八成中率,很是輕松地贏了對方。蕭寒風無趣地擲了擲玉竹玉佩,眼角余光撇見人群后的林一諾,對其微微一笑,便將贏來的青玉指環(huán)塞進她手中。林一諾剛要拒絕,蕭寒風便是嘴角一揚,“等著看你風哥哥大殺四方,贏個十幾件給你丟著玩?!?p> 林一諾無語以對,帶著夏荷走到一旁射箭處。草堆的圓靶掛在墻上,正中染了紅點,前方三丈放置有長弓與十支箭矢。箭矢無箭頭,以布包代替,布包下方沾著石灰粉,用以分辨是否射中靶子。林一諾拿起長弓,有些重倒也不算吃力。腦子里想著奧運會射箭運動員的樣子,左手緊握躬身中央,右手勾起弓弦。用盡力氣,弓也才拉開了一點。夏荷站在一旁,掩嘴輕笑,“姑娘沒練過,拉不開也是正常的?!?p> 林一諾深吸一口氣,倔強地抽出一根箭矢。搭弓,拉弦,用盡吃奶的力氣,弓弦也沒能拉開三分。箭矢倒是射了出去,落在了距林一諾一步遠處。林一諾嘆了口氣,卻沒有放棄,撿回箭矢再次嘗試。一旁的男子終于有人看不過眼,抬腳往林一諾這邊走來。林一諾再次搭弓,修長的手指覆上來。胸膛緊貼林一諾后背,紅唇在其耳旁,“沒想到你也有如此笨拙的一面?!北碧靡纵p笑,卻一箭正中靶心。
林一諾此刻哪里還會在意北堂易的話,雙眸異常光亮,抽出箭矢就要搭弓再射。北堂易看著懷中的人,笑得十分開心,左手握著其左手,右手緊握右手,弓弦被拉得如圓月,這一箭直接射穿布包,深入靶心。林一諾微微抬頭,眸中帶笑,“殿下好厲害!”
北堂易松開右手,改為摟著林一諾細腰,嘴唇極其貼近其耳垂,“我也就擅長一些騎射。諾兒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要不要跟我學一學?”
“學射箭?”林一諾一愣,嘴角笑容更甚,抬起頭來,兩人的紅唇相距不到一寸。林一諾笑容一僵,頭微微后仰,拉開兩人的距離。北堂易哪里會讓林一諾逃離,收緊右手,又將兩人距離拉近一些。林一諾低下頭,雙頰略紅,“我…我這樣也能學嗎?”
北堂易聞著林一諾身上的清香,看著懷中略帶嬌羞的女人,眸光不由地沉了沉,心跳也是一滯,“可以。有我做你騎射師父,學會不是問題?!?p> “可以教我騎馬嗎?”林一諾聽完,眸光又是一亮,下意識抬起頭看著北堂易。北堂易這才發(fā)現(xiàn),林一諾的眸子是深棕色,配上纖長的睫毛。一旦染上笑意,便極具魅惑之力。
“當然。你若愿意,我還可以帶你去草原策馬奔騰?!北碧靡卓粗忠恢Z雙眸,嘴角就不曾落下。
林一諾笑著,“那從今日起,殿下就是我?guī)煾噶恕!绷忠恢Z低頭看了看北堂易的手,“殿下是不是該放開我了?”
“哎……我還想趁這機會多抱你一會兒呢!”北堂易再度加重手臂的力氣,“諾兒身上好香,比起我接觸過的其他女子都香。要是可以,我想抱著你一輩子不松手?!绷忠恢Z一愣,沒有再接話。北堂易似乎也注意到周邊的視線多了,最后還是松開了手。
林一諾側(cè)挪一步,與北堂易拉開距離后,福了福身,“弟子林一諾見過師父?!?p> 北堂易雙手環(huán)胸,笑看著林一諾,“沒有拜師禮嗎?”隨即,扶起林一諾,“無妨,你自己就是最好的拜師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