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那邊,林一諾到了便直奔北堂易房中。兩三名大夫站在北堂晗面前,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說病情。北堂晗見林一諾快步而來,眼神寫滿不喜,卻也未開口斥責(zé)。
“高熱不退,確實有些麻煩?!卑缀哟蠓虬櫭?,面色有些凝重,“草民開副藥,無論如何都要讓殿下喝下去?!北碧藐下犞?,吩咐丫鬟跟著幾名大夫退下抓藥,自己坐在一側(cè),眉頭緊皺,面色不佳。
林一諾上前,手掌貼上北堂易額頭,也不去看北堂晗怒瞪的眼睛,轉(zhuǎn)身對秋葉道:“去問驛丞要些烈酒和干巾來?!毕暮深I(lǐng)話,轉(zhuǎn)身就去尋驛丞。
因是有莫言在,北堂晗也不怎么開口。夏荷帶人拎了十壺酒回來,林一諾也不在意北堂晗瞪圓的眸子,又是吩咐人燒炭,又是倒酒入盆。待屋子里暖了,林一諾便解了北堂易衣裳,沾酒擦拭起他身子來。頓時間,屋子里酒香濃郁。
擦了兩遍身子,又親自喂了藥。改上棉被,等了一個時辰,見熱度不減,又開始重復(fù)擦拭。尤其是掌心、腋下、額頭等地方,林一諾不厭其煩地反復(fù)擦拭。一日下來,北堂易高熱減退,人也悠悠轉(zhuǎn)醒。北堂晗這一日就這樣坐著,除了偶爾發(fā)出的嗤笑,倒一直沒說什么。
宵禁前,林一諾回了院子。才踏入院門,就見彥森抱拳作揖:“主子讓屬下傳話,說是這兩日就不過來,徽州賬冊全部抵京,涉案官吏也抓捕歸案同時到京。主子這兩日要同大理寺、御史臺一同審查此案,實在抽不開身。不過主子還說了,過幾日祭掃,定會抽出身陪姑娘一起。”
林一諾對萬俟容琛已寒了五分的心,聽到這一句時沒有半分動容。在小樓前停下步子,回頭對彥森道:“這幾日我得照看北堂易,王爺那邊你們多費些心,勸著他些,到底身子重要?!?p> 彥森點頭,“是,屬下知曉?!?p> 林一諾抬腳跨入門內(nèi),只一步又停下,“我大概已猜到北堂易將布防圖放在哪兒了,只待一個好時機(jī)......”彥森領(lǐng)命,抱拳退下。
春雨跟上樓伺候,面上寫滿不解。林一諾看了一眼,“想問便問?!?p> “暗月營的人查了一年,也只查出布防圖在北堂易身上,由他隨身攜帶。姑娘這才同他在一起多久,竟能查到具體位置了,實在是......”
“難以相信?”林一諾凈手執(zhí)筷,夾起青菜,“其實很簡單,布防圖一直就在眼前,只是你們沒在意罷了?!?p> 春雨不解,“我們的人曾是他的侍妾,天天同他在一處,依舊沒發(fā)現(xiàn)布防圖?!?p> 林一諾指了指腰,“腰帶,你們的人查過沒有?”
“查過,皮制鑲玉,西夏皇族人都有?!?p> “布防圖就藏在他腰封里?!绷忠恢Z吃了個三分飽便放下筷子,擦了嘴角才道:“昨日,我搜過他衣服內(nèi)外,沒有可以藏東西的夾層,唯獨他的腰封十分厚實。今天我去照看他,發(fā)現(xiàn)他柜子里只有兩條腰封。而他昨日穿戴的腰封有明顯的磨損痕跡,鑲嵌的玉石也有裂紋,這樣都沒有被丟棄?!?p> “北堂易不是個念舊情的人,單從我認(rèn)識他以來,他身邊的女子就換了七八人。對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死物。”林一諾立于書案前,挽袖研磨,“你家主子不也是猜到這腰封有異,才會找我去拿的嗎?”
春雨一愣,斂目低首:“主子是如何想的,奴婢身為下屬當(dāng)真不知。”
林一諾沒有再說什么,提筆寫下幾頁字,待墨跡干透交予春雨,“尋文齋那邊也有段時日了,該讓他們動動了。等國公府那邊罪行坐實,再想攀扯便難了。傳信給王爺,若要取得布防圖,還得他給我一些消息換取北堂易信任。這兩日時間正好,望他考慮一二。”說完,林一諾換上寢衣,于榻上看書休憩。
只是未得片刻安寧,李嬤嬤推門而入,捧著糕點,面色泛青。林一諾剛?cè)雺舯惚惑@醒,拿開蓋著的書,眸光水潤地看著她。李嬤嬤依舊恭順,擺好茶點,見林一諾一直未開口,這才走到跟前。
李嬤嬤微皺眉頭,“老奴不該擾了姑娘休息,可思及明日就要離府,老奴有些舍不下姑娘?!?p> “相識必有一別,或早或晚罷了。不必舍不得,不必放不下?!绷忠恢Z語氣一如往常,沒有半點波瀾。
李嬤嬤抬眸,“老奴平日里若有做得不好之處,說了姑娘不愛聽的話,姑娘其實大可說與老奴......”
林一諾一笑,“嬤嬤是宮里出來的老人,怎么會做得不好,更不存在說錯話?!?p> 李嬤嬤沉默片刻,行了跪拜大禮,“老奴今日拜別姑娘,望姑娘日后好自為之?!毖援?,起身離開。
林一諾收了笑,透過窗紗,看著外面一片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月初四,林一諾早早換上素色衣裙,簡單用了點早膳,又讓春雨去和安堂報備去處,辰時準(zhǔn)時出門去往北郊香山。萬俟容琛雖派人來提過要與林一諾一同出城祭掃,可到底沒有來人詳問時辰,在林一諾心里只當(dāng)這是他安穩(wěn)人心的一句話罷了。乘車朝北而行,林一諾心情越發(fā)沉重。
辰國沒有清明節(jié)氣祭掃習(xí)俗,而是以重陽登高祭拜為主。林一諾來自現(xiàn)代,意識里將四月四日到五日看作清明節(jié)。哪怕現(xiàn)在以農(nóng)歷計時,林一諾依舊選擇四月初四前往。
冬雪揭開車簾,低聲道:“姑娘,他們跟上來了?!?p> 林一諾垂眸,輕聲應(yīng)了一句:“嗯?!?p> 從林府到香山,少說也需行兩個時辰。出城前,林一諾買了香燭與元寶,又在路上與冬雪一起剪了紙幣,倒是一路無話。
香山,京城周圍最平凡不過的一個山頭。周圍零星分布著三兩戶人家,官道沿山底修建,隨處可見是油綠的農(nóng)田。山上樹木不算高大,也極少有灌木雜草,碎石滿布,馬匹難行。
彥黎將車停在官道上一處農(nóng)戶茶寮旁,給了農(nóng)戶一掉錢幫忙照看車馬后,陪同林一諾與冬雪提著竹籃往山上去。冬雪、彥黎身為習(xí)武之人,再這樣遍布碎石的陡峭山體上而行不算難事,可對于林一諾這樣的大家小姐便有些寸步難行。然而,林一諾至始至終沒有哼唧一聲。
攀爬一個時辰后,三人終于抵達(dá)半山腰。在一株銀杏樹下,兩座青石碑眺望京城。林一諾默然跪下,全然不在意青石碑前的碎石和腐朽的枯葉,取出帕子仔細(xì)擦拭起碑上的青苔。
冬雪、彥黎此刻也不知能說些什么,對視一眼后便默默清理起雜草與枯葉。林一諾燃起白燭,點上三根香,叩首三拜才輕聲道:“女兒不孝?!?p> 青煙裊裊,元寶與紙錢在熱炎中化為灰燼,林一諾的眸子卻越來越亮,“娘親、兄長,我很快就會送林建之他們下去......”隨即,話音一滯,沉默片刻后,“娘親、兄長,你們會不會怪我手段狠毒?哎.......怪我就怪我吧!他們害死了你們,就該下地獄受罰的?!?p> “他們不會怪你。”輕軟的步子踩著落葉而來,要不是偶有碎石滑落聲,林一諾絕不會知道有人已經(jīng)走到自己身后。林一諾回眸,一眼即收。北堂易臉色發(fā)白,在莫言的攙扶下艱難登山,見林一諾語氣低落,出聲安慰,“他們是你的至親,怎么會責(zé)怪你?他們只會心疼你,心疼你的際遇,心疼你曾經(jīng)受過那些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