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府。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穿過大街小巷，翻過墻頭，輕車熟路的進(jìn)入商君府的后院，在較為隱蔽的書房里見到了衛(wèi)鞅。
“主上，太子駟已死。”黑影甕聲甕氣地道。
“他沒死?！?p> “什么？”黑影啞然失笑道：“主上，小人是親眼目睹的，太子駟被亂箭射殺，小人還上去補(bǔ)了一劍，他怎能活下來？”
“愚蠢！”
衛(wèi)鞅狠狠地剮了他一眼，叱道：“你們殺的不是太子駟，只不過是一群替死鬼。我已經(jīng)得到密報，嬴駟已經(jīng)進(jìn)入咸陽宮覲見君上?！?p> “這……嬴駟小兒如此狡猾？”
“呵呵，咱們都太小覷嬴駟了?！毙l(wèi)鞅瞇著眼睛，臉色忽明忽暗地道：“我本以為太子駟流落鄉(xiāng)野之間多年，無有城府，無有心機(jī)，不通權(quán)謀之術(shù)，已經(jīng)淪為尋常的鄉(xiāng)野村夫。誰能想到，此子的人主器度，不下于君上？”
“主上，不若小人再去行刺？”
“蠢！”衛(wèi)鞅瞪了那黑影一眼，冷冷地道：“嬴駟敢回到咸陽，就不懼任何人的行刺。在君上的眼皮子底下行刺，你當(dāng)黑冰臺的人是吃干飯的嗎？”
“那主上意欲何為？”
“為今之計(j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p> 翌日，嬴渠梁有感于自己時日無多，不愿臥病在床，便命人準(zhǔn)備車攆，率領(lǐng)群臣前往雍城祭拜祖廟。
雍城，可謂是秦國的老家，更是老秦人的故都。
周厲王之時，西戎的勢力深入關(guān)中，威脅周室，屢起戰(zhàn)爭。
后來周平王為躲避犬戎之亂，東遷雒陽，是秦襄公出兵護(hù)送的。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而有其地，與誓，封爵之。
從此，秦始有封地，為諸侯國。
周天子給了秦國一張“空頭支票”，自襄公八年開始，秦與戎、狄戰(zhàn)斗不息。
一開始，秦?cái)?，襄公再起兵伐戎、狄，獲得“岐地”。襄公歿后，秦人退回“西陲”故居。
繼位的秦文公不敢忘卻先祖的遺志，率乘七百“東獵”，以年時借獵遷徙，中途與戎、狄浴血奮戰(zhàn)，秦獲“千渭之會”，從此定居周人故地關(guān)中。秦文公又率兵擊戎，戎?jǐn)∽?，秦國控制了岐西地域?p> 秦德公始徙都于雍。
秦獻(xiàn)公東遷后，雍城雖然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但作為故都，秦人列祖列宗的陵寢及宗廟仍在此地，許多重要祀典還在雍舉行。
秦人因此仍不斷對這里的宮殿建筑加以修葺。
嬴渠梁帶著嬴駟進(jìn)入雍城的太廟當(dāng)中，進(jìn)行祭祀。
“大秦歷代先君在上，嬴渠梁稽首，再拜！”
嬴渠梁跪坐到蒲團(tuán)之上，面對放置在龍臺上面的靈位，一臉虔誠之色，念叨道：“嬴渠梁在位二十三年，不忘初心，兢兢業(yè)業(yè)，常想起先祖之遺志，不敢拋諸腦后，唯發(fā)憤圖強(qiáng)，救亡圖存矣！”
“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后世開業(yè)，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nèi)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列國劃地分秦，諸侯卑秦，丑莫大焉！”
“獻(xiàn)公即位，鎮(zhèn)撫邊境，徒治櫟陽，且欲東伐，復(fù)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p> “幸有衛(wèi)人鞅，治世之才，厲行變法，革除弊端，秦國始強(qiáng)。吾且尊官，與之分土。今天不假年，寡人大限將至，唯將未竟之志，列祖列宗之基業(yè)盡數(shù)托付于后世之君?！?p> “駟兒，跪下。”
嬴駟聞言，立馬跪在一側(cè)，低眉順眼，看上去很是恭敬。
“有嗣君嬴駟在此。吾子剛毅果決，包舉宇內(nèi)，氣度不凡，可堪大任于斯人也！”
嬴渠梁又將目光放到嬴駟的身上，沉聲道：“嬴駟，當(dāng)著列祖列宗的面，你告訴寡人。繼位之后，能否奉行商君之法？”
“可！”
“能否繼承先祖之遺愿，矢志東出，逐鹿中原？”
“可！”
“能否用士不唯秦人，唯才是舉？”
“可！”
嬴渠梁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面對列祖列宗的靈位，朗聲道：“嗣君如此，公等皆當(dāng)欣慰，寡人亦將安息矣！”
隨后，嬴駟攙扶著嬴渠梁出了太廟。
這時嬴渠梁似乎想到什么，在步攆上說道：“讓寡人登上雍城的城頭，再一次好好看看大秦的山川河澤吧?！?p> “公父，你的身體……”嬴駟欲言又止。
“不要緊。這是寡人最后的遺愿，雖死無憾矣?！?p> 眾人拗不過嬴渠梁的性子，只能聽之任之。
在登上城頭之前，嬴渠梁下了步攆，并拒絕嬴駟過來攙扶他。嬴渠梁獨(dú)自一人，在群臣的簇?fù)碇?，步履蹣跚，扶著把手緩緩的登上城樓?p> 嬴渠梁一手扶著女墻，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放眼望去，只見遠(yuǎn)處的河流已經(jīng)為冰雪所阻塞，山峰披著一層白皚皚的雪，潔白的世界中，透著斑駁的黑色。
“多美的景象！”嬴渠梁感慨一聲，說道：“二三子，這就是咱們的大秦。大秦能有今日，多虧商君，多虧二三子的鼎力相助?。 ?p> “君上！”群臣都十分的悲戚。
嬴渠梁緩緩的伸出手，胳膊都顫巍巍的，但是他仍舊支著身子不倒，手心里抓著幾多六角形的雪花。
“若是可以，寡人真的再想活五十年。五十年，東出函谷，南下商於，西并巴蜀，北滅義渠，足夠奠定大秦稱霸于天下之基業(yè)。”
聞言，嬴駟的心中腹誹不已。
他依稀還記得，后世的沙俄女帝葉卡捷琳娜曾豪情萬丈地說：“假如我能夠活到二百歲，全歐洲都將匍匐在我的腳下！”
奈何，天不假年！
讓嬴渠梁再活五十年，嬴駟估計(jì)早就入土為安了。
天下豈有五十年之太子？
嬴渠梁又將目光放到衛(wèi)鞅的身上，淺笑道：“商君，還記得嗎？你當(dāng)年在入秦之時，對寡人說過什么話？”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fù)？”衛(wèi)鞅試探性地回答道。
“不錯?！辟亨哉Z著：“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疑行無成，疑事無功！若非你的鼎力相助，若非你的鞭策，寡人不可能一再堅(jiān)持推行新法，秦國也不可能有今時今日之強(qiáng)盛，這都?xì)w功于你啊?！?p> “君上過譽(yù)了?！毙l(wèi)鞅欠著身子說道：“秦國能有今日之富強(qiáng)，絕非衛(wèi)鞅一人之功。是君上成就了衛(wèi)鞅，是秦國成就了衛(wèi)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