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路遇張?zhí)m （上）

　　我叫凱文.史密斯，生在德克薩斯，長在加利福尼亞。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跟我講美國南北戰(zhàn)爭的故事。史密斯家總共有七人在戰(zhàn)爭中喪命，之后依然人丁興旺，英才輩出。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备赣H跟我這么說過。

　　“真是這樣的嗎？”我問自己。

　　時間一走就到了2020年，我在中國，武漢。這之前，我去過中國不少城市。到頭來，我還是最喜歡武漢。我喜歡長江，喜歡武漢的楚文化底蘊(yùn)，還有，武漢是推翻滿清帝制的辛亥革命首次發(fā)生的地方。在武漢，我已經(jīng)過了六個農(nóng)歷新年。

　　2020這個新年，注定不一般。

　　1月23日，我一早起床。昨天晚上睡得很不好。與肺炎一起一天天在擴(kuò)散的，是人們的焦慮和恐慌。我吸了幾口氣，不覺得有清晨應(yīng)該有的新鮮，反而有一種什么東西燒焦了的味道。外面下著小雨，還有霧霾。我拉上窗簾，無奈中想把那份陰郁擋在窗外。

　　打開電視新聞臺，主持人的話像雷一般轟入我的耳膜——即日起，武漢封城！——我愣住了，卻又沒有十分的震驚。幾天來，隱約中，我似乎已經(jīng)嗅到類似的味道。

　　聽完新聞，我并沒有想太多，這時候身體四肢靠著本能而運(yùn)行。我穿好衣服，帶上N95口罩，揣著雨傘，拎起購物袋，出門去了。

　　這是大年二十九。往年這個時候，通往超市大街兩旁的樟樹上會張燈結(jié)彩。今年沒有，多少讓我感到沮喪，突然想，等這可怕的肺炎消失了，我一定要買幾個大紅燈籠回來，掛在樓房外面的棚子上，并和四維的孩子們一起放鞭炮！

　　路上有幾個行人，還有騎自行車的，大概和我一樣，想趕在新年前買點(diǎn)東西回家屯放。離超市不遠(yuǎn)處有一個公車站，走近前去，我看到一位姑娘，身著黃色的風(fēng)衣，站在那里。哦，她可能還不知道今天沒有車坐了。

　　“早上好！”我隔著口罩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她回應(yīng)，聲音很有穿透力——哦，她竟然沒有戴口罩！

　　我?guī)еc(diǎn)幽默地比劃著，含蓄地提醒她：你沒戴口罩哦。

　　她不露齒地笑了一下，從包里取出來一條淡紫色絲巾，往臉上一盤，擋住了眼睛底下的臉龐。

　　她看上去在二十四、五歲之間，個頭略小，大概一米五七左右，一頭披肩發(fā)。我有點(diǎn)后悔沒有及時打量她的臉。她兩道濕濕的眉毛和一雙明亮的眸子露在絲巾的上方，美得神秘。她就用那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問我是從哪個國家來的。我說我是美國人，在武漢已經(jīng)住了七年了。

　　“這么長時間了？武漢是很棒的城市，只是這一次，委屈你們了……”

　　我感覺她很善良，而且還風(fēng)趣，便笑著說：你見外了。

　　“你中文真好！”她夸了我一句，接著，看了看手表。

　　“今天不會有車的了。”我提醒她。

　　她說她知道，她是在等熟人，不過看樣子那熟人不會來了。說著她挪步，朝超市走去。

　　我緊隨其后。

　　她走到了寵物部。

　　“你養(yǎng)寵物？”我問。

　　她搖搖頭，告訴我她這是代朋友買的。她的好朋友在封城前離開了武漢。前天朋友來電，拜托她照顧貓。她因?yàn)橛屑笔?，耽誤了點(diǎn)時間。那貓恐怕餓壞了。

　　原來如此！我問她有沒有想過和朋友一起離開武漢。她說沒想過，論公她是護(hù)校實(shí)習(xí)生，論私家里有老祖母，她是奶奶照顧大的，艱難時期，她得陪著奶奶。

　　她問我怎么不先回美國去“避避難”。我說我本來是可以離開的，但我不想走，我年輕，武漢一定有需要我?guī)椭娜恕?p>　　她很動容地點(diǎn)著頭。

　　我們一起買了日用品，又到了醫(yī)藥用品部。我下意識咳嗽了一聲，邊上幾個人立刻向我轉(zhuǎn)過頭來，緊張地打量著我?！鞍?，我沒事，剛才是嗆著了，我很健康。”我趕緊笑嘻嘻地說。

　　張?zhí)m走到柜臺前詢問口罩的事，卻被告知缺貨。“你怎么沒有早點(diǎn)預(yù)備些口罩？”我替她感到焦急。

　　她說她本來買了的，結(jié)果從商店回家的路上遇到幾個小學(xué)生，居然都沒帶口罩。她當(dāng)場就把口罩分給了那些孩子。等她再回商店時，口罩就沒得買了。

　　我突然感到這位姑娘好熟悉，我們很相像。我建議：“我家離這里不遠(yuǎn)，要不你隨我去一趟，帶幾個走？”

　　她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

　　竟然說服了她，我心里一陣陽光，于是自我介紹：“我叫凱文，你呢？”

　　她用清脆的嗓音回答：“我叫張?zhí)m?！?p>　　哦，張?zhí)m，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