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細竹棍(14)
“媽媽的竹棍”在母女兩代中的傳襲,在兄弟之間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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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堅回美國后不久,冬燕就病倒了。到醫(yī)院一查,說是肺癌晚期。冬燕自己倒是不害怕,她從小就是一個很剛硬的人。只是,她牽掛著這個家,特別是天涯之外的小兒子世堅。很多次,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淚花晶瑩,心頭百味不打一處來。門口有聲音了,她連忙擦去淚水。走進來的人,不論是丈夫還是兒子,臉上都現(xiàn)著漂浮的笑,仿佛是年節(jié)里晃動著的燈籠,點綴著慘淡的世間。
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把世強和父親緊緊連在一起,父子倆互相分擔(dān)著一份深深而巨大的悲傷。
“你媽這輩子沒享過福,我這輩子真的對不起她。”周朝前回顧自己和邢冬燕相識、結(jié)婚、生子的一整個過程,看似簡單的姻緣底下,是許多說不清楚的細處。而最讓他悔恨的,是自己的嗜酒。
世強只能強壓自己的憂傷,勸慰父親:“爸別自責(zé)了,媽也沒怪你?!?p> 冬燕雖然想念小兒,但她想到路這么遙遠,兒子在美國學(xué)業(yè)那么緊張,就說不要讓他回來。世強猜想,上一次世堅回家后所發(fā)生的不愉快,或許也是媽媽不想弟弟回來的原因。他很猶豫,和父親商量了半天,最后決定還是尊重母親的意思。
冬燕從診斷到過世,前后只有四個月。世強向弟弟隱瞞母親的消息一直隱瞞到第二年的清明節(jié)前兩個禮拜。他告訴弟弟,母親病重,請他速回。
世堅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境回到小桐鎮(zhèn)。進了家門,不見母親,只見那根已經(jīng)斷裂了的竹棍寥落地、斜斜地靠墻立著。
“媽媽呢?”
世強走過來,摟著弟弟的肩膀。
不等哥哥說什么,從他的肢體語言里,世堅的不祥預(yù)感幾乎篤定。
“媽媽是走了?……”
世強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一時,物是人非的傷痛籠罩胸臆,世堅難過得止不住嚎啕。
清明當(dāng)天,兄弟倆一起來到冬燕墓前。世堅清晰地記得上次母親烹飪拿手芋泥丸時那副歡喜的神態(tài)。去年一別,母子就此永隔,此情何堪。清冽的春風(fēng)里,世堅再一次失聲流涕。
獻了花,燒了紙錢,世堅情緒稍稍回穩(wěn),兄弟倆就坐在母親的墓前,靜默片刻??粗赣H墓碑上的相片,世堅突然有了一個很奇怪的念想。他語流不很順地告訴哥哥,這輩子沒讓媽用那根細竹棍子打過,是個遺憾。
世強感到無比驚訝,因為就在同一刻,他也想到了類似的事情:當(dāng)初他做錯了那筆虧本生意,一時資金不轉(zhuǎn)時,母親掏出她積攢了一輩子的幾千元,交在了他手里。那時候,他真想媽媽重新拿起那根細竹棍子來,狠揍他幾下。可是媽媽沒有那么做。事實上,從他十一歲起,媽媽就沒再打過他……想到這里,世強的喉嚨堵得難受。
“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媽得病的消息?你害得我沒見到媽媽最后一面!”世堅情緒重新波動,眼眶又濕了。
世強語調(diào)沉重,告訴弟弟:“當(dāng)時家里,包括母親,都是這個意思。你在那么遠,學(xué)業(yè)壓力又大,所以就這么定了。對不起……”
學(xué)業(yè),學(xué)業(yè)真有那么重要嗎?眼圈紅紅的世堅這么問哥哥。
“你是說……”世強一時迷茫,不清楚弟弟的意思。
世堅便一字一句告訴哥哥,他決定放棄在美國的學(xué)業(yè),回來和他一起做網(wǎng)店,問世強意下如何?
弟弟的決定,讓世強頓覺這清明雨天里出現(xiàn)了一道明媚的光線。這個決定真是太好了。母親走了,爸爸年紀也慢慢大了,如果他們兄弟倆都在家,對父親是個最佳的安慰?!鞍?,你知道嗎,爸爸徹底戒煙戒酒了!”
聽哥哥提到父親,世堅突然會意一笑,講了一件事:上次挨父親的棒喝后,他去看心理醫(yī)生。那醫(yī)生居然說,他的心理跟以前比變好了,還問這段時間世堅是不是遇到什么比較刺激的事情。世堅說是,父親用竹棍子狠打了他……
許多年以后,小桐鎮(zhèn)變成了小桐城,周家兄弟成立了專門的網(wǎng)上銷售公司:常青竹;有了公司專門的辦公室和儲藏室。新的樓房和商家在一個一個冒出來,往日的池塘不見了,合歡樹沒有了,那片竹林也消失了。但是,邢冬燕用過的那根竹棍,仍然安放在常青竹公司的辦公桌旁邊。
周朝前每天都會到常青竹辦公室來,擦擦這個,摸摸那個,而最終,他的目光總要落在那根裂開了、又被他用細麻繩捆扎過的細竹棍上。(完原載《泉州文學(xué)》)
虔謙芊芊
一個出國的人,對“媽媽的竹棍”有著不一樣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