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大力帶著丹丹回到家，哪兒還有心思包西紅柿小餃子，只是把西紅柿和肉餡一古腦地放到鍋里，又下了一些面片，整出一鍋糊糊，自己胡亂吃了，又喂了丹丹幾口，就結束了午飯。

　　吃了飯大力趕緊哄丹丹睡覺，可丹丹就是鬧著要抱，不抱就不睡。大力只好把女兒抱起來，邊搖晃邊講故事。從前給女兒講故事，是他的一大樂趣。他的故事都是從飛飛買的華文童話故事中學來的，雖然他記得不那么準確，可他會用孩子的語氣講，還會添油加醋，丹丹就特別愛聽，經(jīng)常是在睡覺前聽了一個還要一個，大力就耐心地講呵講，直到女兒睡熟?？墒墙裉焖呏v故事，心里邊像長了草一樣亂成一團，講得前文不搭后語，丹丹就發(fā)了脾氣，亂蹬著小腿不肯睡覺。后來大力火了，照著女兒的小屁股就幾巴掌，這是他第一次打孩子，丹丹“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這一哭，又哭了一身的汗，大力又心痛又生氣，又哄了半天，直折騰到下午兩三點鐘，哭累了的丹丹才沉沉地睡熟了，晶瑩的淚珠還掛在眼角。

　　見女兒睡實了，大力就趕緊打開柜子拿出錢盒，一下把所有錢都倒了出來，他數(shù)了一下，整整有一千多美金，是飛飛拿給他家用的，因為他比較節(jié)省，就總有剩下的錢。過去他總是湊夠一個整數(shù)，就存起來。這個月他還沒有來得及存。他想這錢正好救急，還老劉的錢足夠了，剩下的錢他也無意識地一下都揣進口袋里。大力此時把老劉恨得牙癢，本來我好好地看孩子，無事一身輕，誰知道碰上你這個喪門星！他決定去公園還完錢扭頭就走，從此和這些人一刀兩斷。

　　看女兒睡得正熟，大力飛速帶好錢穿好衣服鎖了門就去了公園，他想頂多半個小時就回家了，那時女兒大概還沒醒。

　　大力剛趕到公園，就見老劉向他走來，你到底還是來了，我以為你小子想賴呢，那么點兒錢不至于的吧？

　　說那么多沒用的干啥？大力惱怒地說，掏出錢數(shù)出十幾張大票子遞過去。

　　老劉接過錢，隨便地點了點，就揣進懷里，好，咱們兩清啦，算你小子說話算話。

　　大力懶得再和他糾纏，轉身就走，卻聽得身后的老劉說，就這么走了，冤點兒吧，上去試幾把，說不定能把上午的晦氣給沖了，說不定我那點兒錢，又都歸你了呢！

　　大力已走出十幾步了，可老劉的話不知怎么撥動了他，我只要上桌過他幾把，說不定十幾分鐘那幾百美金又都回來了，那時我再跑回家去，又有錢帶女兒去游樂園了，為什么不試試？

　　激烈的斗爭瞬間結束了，大力跟著老劉來到了牌桌，老劉說，大家讓讓，大力難得來湊個熱鬧！

　　一個老女人剛贏了錢，便收了手，好，我給騰個地兒。

　　大力便坐上那個空位，心想，只一圈，無認輸贏，都堅決收手！

　　第一圈，大剛的手氣出奇地好，一下贏了100美金。他把贏的錢收好，便立了起來，孩子睡覺，我得趕緊去了。

　　嘿你小子不厚道，贏了就跑不行，再來一圈才讓你走，老劉抓住了大力的手。

　　大力惱怒地說，玩就玩，說那么多沒有用的干嘛？他又重新坐下。這一次，像是著了魔，時贏時輸，幾圈下來大力輸了200美金，他急紅了眼，不用人說就開始又一圈，

　　直到天黑，牌局才收，大力口袋里已空空如也。

　　四十九

　　大力回到家時，渾身像散了架，失魂落魄，上午還是小伙子，現(xiàn)在已像一個老人。

　　飛飛抱著孩子立在客廳當中，臉白得像紙，對他怒目而視。

　　你去哪兒了？

　　她懷里的丹丹，此時還滿臉掛著淚珠兒，不住抽泣，光著的小身子只裹了一條毛巾，孩子手中捧著一瓶橙汁正拼命吸吮，顯然是渴壞了，

　　見到女兒這樣，大力的心都碎了，真想一頭撞死。卻只是囁嚅著說，去公園了。

　　憤慨和絕望，讓飛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這就是我的命，躲不掉的命呵！

　　本來，這是一個美好的日子，飛飛升為正教授，正式被任命為系主任，她剛在權威期刊發(fā)表了一篇重要的學術論文，得到業(yè)界一致好評。這是她事業(yè)的一個里程碑式的日子，她的同事們剛剛為她舉辦了簡單的慶祝酒宴，她打了幾個電話回家，想告訴大力她要晚些回家，她想回家再把好消息告訴大力。

　　大力的電話總沒有人接，她想，可能大力帶女兒忙，手機不在身邊，也就沒有再打。可當她回到家，還沒進屋就聽到了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沖進家門，飛飛見女兒正光著小身子在地板上打滾，保險柜門兒大開著，錢盒子扔在床上，里邊空空如也，她一切都明白了。

　　半夜，丹丹發(fā)起了高燒，飛飛叫急救車把女兒送到了醫(yī)院，她不準大力跟著。她一個人為女兒陪夜，一個人在醫(yī)院看護女兒。夜深人靜之時，飛飛在女兒的病床前，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把女兒送回國內。

　　她撥通了佟蕊的電話，蕊說，死丫頭，不讓人睡覺啦

　　對不起，姐。飛飛說。她簡潔地告訴了佟蕊她的決定，還有事情的起因。佟蕊嘆氣道，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愿辦吧，反正世界上根本沒有圓滿。

　　飛飛默默掛了電話，望著黑暗中剛熟睡的女兒，心想，我對世界的要求是如此卑微，根本沒有要求過圓滿，是媽媽希望我圓滿，可我生下來就是不圓滿的。

　　六十一

　　于嬸聽說飛飛要把小外孫女帶回國，高興得一宿沒有合眼。從此一天天數(shù)著日子，計算著飛飛到的日子。丹丹出生后，她只見過照片，飛飛總說要帶孩子來讓她瞧瞧，可總是沒有實現(xiàn)，這次，外孫女真的來了。

　　年過60歲之后，于嬸就把各種老年病都得全了，高血壓心臟病關節(jié)炎一樣都不拉。走路多了關節(jié)痛，干家務多了頭發(fā)暈，有時說話也顛三倒四，只是心里還明明白白。如今于嬸最常對人說的話就是，好漢不提當年勇！從前的她走路一陣風，說話干脆利落，做家務風風火火?，F(xiàn)在她不服老也得服老了?？赏鈱O女要來的消息，讓于嬸的精神為之一振?，F(xiàn)在有盈盈長住娘家，能幫著她料理家務。

　　大剛的公司越做越大，回家也就越來越少，不是出差就是應酬，經(jīng)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老婆孩子都顧不上了。盈盈干脆就回了娘家，把上小學的兒子寧寧也帶到娘家。

　　一下飛機，大力說要回自己家看看，飛飛也不挽留，她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大力，這1千美金你先用著吧，代我問你家人好。大力想推辭那錢，可自己口袋里的錢，還不夠吃一個月飯，只得硬著頭皮伸手接了。

　　再不說什么，飛飛抱著孩子叫出租車直奔母親家。

　　一進大院，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好親切呵！飛飛心中又甜又悲。甜的是故鄉(xiāng)的親切，悲的是自己如今又是孑然一身。

　　開門的是盈盈，姐，我回來了，飛飛說，眼圈紅了。

　　盈盈的淚水也涌了出來，想死你了！她趕緊接過丹丹，向廚房叫道，媽，瞧誰來啦！

　　于嬸正在那兒包小餛飩，烙蔥花餅，從前飛飛最愛吃這兩樣，聽見動靜，她和老佟趕緊迎了出來。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女兒，是個風度優(yōu)雅、端莊秀麗的淑女。

　　閨女，你還想著回家呀，于嬸的淚水模糊了雙眼。飛飛哽咽叫了媽和爸，就忍不住啜泣起來，幾年不見，父母已白發(fā)蒼蒼。

　　老佟說，一家團聚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呵，咱飛飛如今也成才啦！

　　于嬸抱著丹丹親著，好孩子，跟你媽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丹丹不認生，伸出胖胖的小手，好奇地摸著老人的臉，嘴里還學著叫，姥姥，姥爺！那是飛飛教了一路的。

　　盈盈問，姐夫呢？

　　他回自己家啦。飛飛說，

　　進了客廳，她打開背包，拿出給父母和盈盈的禮物。寧寧放學回來，飛飛見他虎頭虎腦，心中喜愛，趕緊拿出給他買的電子游戲機。寧寧捧著游戲機，愛不釋手。趕緊說，謝謝小姨！

　　飯桌上，于嬸抱一口口地喂丹丹小餛飩，又把蔥花餅撕碎了，泡在餛飩湯里，再填到孩子的小嘴里。

　　飛飛吃著飯，多久沒嘗過媽媽做的飯啦，這才是家的味道。餛飩放了蝦仁和胡蘿卜，又香又甜，餅又酥又脆，咬一口順著喉嚨就往下走。

　　飛飛打量著久別的家，雖還是那么整潔，卻顯得又陳舊又狹窄。不由內心感慨，又想，美國的家雖然氣派寬敞，可像個冷宮。

　　飯快吃完，老佟才小心翼翼地問，飛飛，大力怎么樣呢，在美國都是他在看孩子？

　　飛飛的淚水涌了出來。

　　閨女，有什么事兒和媽媽說。于嬸的神態(tài)嚴肅起來。

　　飛飛就把大力的事說了。

　　倆人掰啦？于嬸皺起眉頭。

　　大力也不容易，這兩年不是他幫你，你又怎么過得來，再說男人都那個德行，別太認真啦！盈盈說。

　　飛飛說，丹丹交給大力我不放心，還是交給媽媽吧，只是不知道你和爸的身體，還能不能帶得了孩子，

　　沒問題，有盈盈在這兒呢！于嬸說。

　　姐你放心，有我在媽這兒幫著，丹丹受不了委屈。

　　大力和你真掰了，讓我揪心。于嬸說。

　　二姐，你怎么回娘家了？飛飛問

　　天天不見人影兒，還不各忙各？盈盈說。

　　飯吃畢，丹丹哭著要爸爸，于嬸哄了好一會，孩子睡著了。于嬸把孩子放到小臥室的兒童床上。一家人在客廳說了會兒話，都累了，便各自安歇。盈盈安排寧寧睡下，才洗了上床，飛飛已洗了澡靠在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