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和外婆并不親。
小時候，就只記得外婆那副嘴臉，對著媽媽說讓媽媽改嫁，還罵媽媽。不過是由于看不上奶奶家窮而已。連帶著對栗樂樂也不好，媽媽若是出去干活了，家里便沒有人看著栗樂樂，那門口有口水井，栗樂樂好幾次差點掉進去，栗樂樂記得她怕那個井，小小的黑黑的口，像是會吃人，因此栗樂樂也知道繞著了。
有一次，走過一個石灰池，栗樂樂滑下去了，大冬天，幸好沒滑到底部有石灰的地方，不然也可能沒了已經(jīng)。栗樂樂不敢動，就斜躺在那，凍僵了，好久了一個鄰居才發(fā)現(xiàn)，給栗樂樂抱起來，心疼地不行。
姨媽的孩子有的，栗樂樂都只能看著。
也許沒有人知道，兩三歲的栗樂樂已經(jīng)有了思考和記憶，那些明顯得不能再明顯得偏心和嫌棄，從來也不避諱著她。
其實，他們對于媽媽也是不偏愛的，但媽媽卻是那樣孝順的人，也許是想獲得他們的關心和注意吧，一有點什么事就端屎端尿，送錢買補品。
栗樂樂家是條件最差的，三個姨娘都沒有孩子在讀書，全部成家了，只有栗樂樂家兩個大學生還在供，又是做的很苦的工作?？墒峭馄拍_疼住院后，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栗樂樂媽媽，哭訴自己多慘，沒有人照顧，問起其他姨娘，都說人家有事來不了，可栗樂樂家里也不能不賺錢啊。
后來，果然還是媽媽去伺候了倆月，其他姨娘沒來看過一眼，沒有一句辛苦，外公外婆裝腔作勢要給三千塊錢，媽媽也沒有拿，人卻瘦了一圈。
要是真知道心疼這個女兒，早先就不會私自把女兒存的六萬塊錢都拿去給兒子蓋房子，栗樂樂開學的錢還是問姑姑借的，就是這樣的一家人，媽媽卻無怨無悔，反而有時候?qū)ψ约?，對栗樂樂和栗星還沒那么好。
栗樂樂真的想不通。
如今栗樂樂長大了些，也不想和他們計較，看在媽媽的面子上，一年也去看一兩回，雖然還在讀書，但也三百五百的給錢，有一次一人五百給了一千。兩個人幾乎沒有推辭就收了，也不顧栗樂樂兼職辛不辛苦，自己夠不夠花，但對于自己的孫子孫女，卻大方得很。
栗樂樂不在乎這些，不過是心里冷笑罷了。
已經(jīng)在家兩個月了，聽媽媽說，外婆的腳依舊不好，外公也耳背了。栗樂樂既然在家，免不了要去探望。
她看著錢包里剩下的那六七百，知道這點錢是保不住了，沒辦法，自己省點吧，不能指望人家心疼自己。
收拾好一套衣服，還有充電器，還帶了一本書，栗樂樂在那邊話少，多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或者呆坐，兩邊語言也有點不一樣，頗有語言障礙?？傊?，熬完那兩天也就回來了。
坐上去屋源的班車，栗樂樂背靠座椅，待待的看著外面，有些恍惚。
她還記得，以前也是這個車，也是這個售票員，奶奶帶著她坐車去大姑家里，看大姑。
奶奶和外婆是不一樣的，如果說外婆視栗樂樂為包袱，那奶奶就是把她看成寶貝明珠。雖說伯伯們生了好幾個兒子，栗樂樂卻是奶奶最疼愛的孩子。去哪里都首先帶著栗樂樂，有什么好吃的都想辦法留給她，有一次她不好意思地對著奶奶說：“姐姐的鞋子挺好看的?！?，是紅色的小皮鞋，小姑姑家的表姐常常都穿著這鞋，栗樂樂覺得很漂亮。
后來過了兩個月，栗樂樂也有了一雙，奶奶說是問小姑姑拿的，姐姐穿小了的。如今栗樂樂有點懷疑了，因為她記得，奶奶給她的那雙那么紅那么亮那么新，還磨腳，把她腳后跟都磨破了皮，如果是舊鞋，真的會這么磨腳么。。。
就在這個車上，當時車票還是2塊錢一個人，如今已經(jīng)是14塊了，如果要算，也過去十幾年了。栗樂樂那會也才六七歲吧，和奶奶坐在車上，奶奶還暈車，可是栗樂樂看著窗外的山啊水啊有問不完的問題，奶奶不吐也問吐了。
她的圓圓的眼睛里有星懸在閃一樣，淚光如碎玻璃一樣反光——她真的很想奶奶啊。
奶奶沒有用過她給的一分錢，就走了，這些早就剝削他們的，如今卻要巴巴地送錢過去，這是個什么世道！
栗樂樂不由得流下淚來，為奶奶感到傷感，對于到達屋源更沒有期待了。
事實上，屋源卻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在大山里的一個鎮(zhèn)子，山巒秀美，一條河又寬又綠，外公就在這河網(wǎng)了一輩子的魚。空氣也是十分清新，從古石橋上向河里望，能看到兩三斤大的草魚成群游來游去，看得人心癢癢。河的對岸是農(nóng)田和菜地，河岸都長著翠綠的竹林，一片和諧的田園風景。
可惜，這么美的地方，沒有愛栗樂樂的人。
再不想去，兩個小時的車程，栗樂樂還是到了，下了車，不見外公外婆，自己尋著路去吧，去他們那個新家，五層的洋樓，漂亮極了，地皮就去了三十萬，蓋起來又花了一百萬，真不是窮人家。到了免不了外公又拉著一樓一樓的介紹都好多好，其實栗樂樂心里想的是，現(xiàn)在舅舅又買車又開分店，能不能把我們家那六萬還了？利息反正是沒有的。
栗樂樂知道，其它姨娘都是借五千一萬的，都已經(jīng)還清了。唯獨她們家，只字不提，媽媽也沒那個膽子問。
絕了！
約莫是十分鐘的路程，就走到了，走進大門，看到外公躺在廳堂靠外的躺椅上，頭發(fā)花白，人也瘦了些，前兩年得了糖尿病，瘦下去很多。
“外公!”
聽到聲音，老人睜開看看到是栗樂樂，起身來接，問栗樂樂吃了早飯沒有，其實外公對栗樂樂還算可以。栗樂樂把牛奶和水果放下，走進里間去看外婆，外婆躺在床上，也在休息，栗樂樂呆呆的看了半分鐘，心里對這個老人是全無一點感情的，看著外婆那瓜子臉覺得很刻薄的樣子。
“哎，樂樂來了！”
外婆這時才動了動身，房間里光線昏暗，充斥著一股潮濕混雜著汗液尿液的氣味，身體不好了，估計是打掃不動了。
“來了，早飯吃了沒？”
說的和外公問的一樣，說罷要作勢起來，
“我去給你煮碗粉絲要得不?！?p> “不用不用，我吃過了，不餓?！?p> 外婆又塌下去了，
“好吧?！?p> 其實栗樂樂并沒有吃飯，車子那么早，哪里趕得及做飯呢。不過栗樂樂并不認為外婆或者外公會給她做什么，就是做了也是一碗清湯粉絲，開水燙熟了而已。
她放下包，隨便問了下外婆的身體狀況，便尋了個借口，拿上手機出去游蕩了，只想快點熬到晚上睡覺便好了。
栗樂樂漫無目的，跺著步子沿著河岸走，也不知道該走往哪里，幸好不是農(nóng)忙時節(jié)，沒有多少人在外面，不然看見一個女孩在這閑逛那么久也會覺得奇怪吧。
天氣陰沉沉的，夏天里少見的天氣，只是濕熱，也不起風，怪悶的。走到大橋那里，看著大河滾滾向前流去，栗樂樂想到媽媽和她說，這一年春天有個女的買菜和人起了爭執(zhí)，賣菜的說她沒給錢，為了證明自己清白，一氣之下從這橋上跳下去淹死了。
在底層的人，為這幾塊錢就能豁出命去，大概除了命，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吧。
算命的說，外公今年不能去網(wǎng)魚了，因為這女的已經(jīng)化身水鬼，還有另外一個，一齊在這河里，等著抓人去當替身，好投了胎。因此這半年來，外公也少有下水，那小木船已擱在門前河灣許久了。
這橋上倒還有些微風，栗樂樂打算在這站久一些，畢竟無處可去。她很能感受到自己心里有一些郁結，卻不知如何排解。不管是失戀也好，做不出好的實驗結果也好，都使她有點難受。有時候，栗樂樂也覺得這一切其實都和自己的家庭有關。
她媽媽是個沒主見的善良過分了，從來不會為自己爭取什么，也不會為家人爭取什么，只是像一頭牛一樣埋頭苦干，也許是自己沒有得到父母的愛，也不知道怎么愛孩子，從小到大只是給錢而已，多說一句關心的話都覺得別扭，如今還算好了些。
栗樂樂從男朋友家里突然回家，分手也和她說了，她什么也沒說，更別說要打電話去質(zhì)問質(zhì)問是不是欺負了自己女兒。如果自己的媽媽能強硬一點，自信一點該多好。繼父對她是好的，但也不便多管什么。這一家人，沒有一個能為栗樂樂出頭的。
但凡有一個去罵他幾句，他們家還敢這么怠慢和理直氣壯嗎。
栗樂樂真的很苦惱，卻不能從這種無奈中解脫出來。
二伯母在栗樂樂讀高中的時候看到栗樂樂房間有許多朋友送的禮物，還是奶奶給她看的，奶奶是很自豪覺得孫女人緣好。加上栗樂樂一向成績好，年年都有獎學金助學金，并不花家里許多錢，她的兒子兩個都沒有栗樂樂會讀書，花錢又多，自然是看不慣的。
年節(jié)都回來了后，二伯母就在村里的班車上，說栗樂樂讀書就知道和男生混在一起，都是花男生的錢，所以才不用問家里要錢。媽媽和大伯母一同在車上，大伯母尚且知道說一句“別亂說，不可能?！?，栗樂樂媽媽卻一聲不吭，只知道尷尬。
回來以后，吃罷午飯，大伯母來家，栗樂樂正和奶奶說話，大伯母進來，栗樂樂很高興，還沒打招呼，大伯母說，“你讀書別和那些男生亂混知道嗎，女孩子要知道自愛?！保鯓窐纺X袋嗡的一下有點眩暈，不知道大伯母為什么突然這樣說。
“怎么了，我沒有?。 ?p> 栗樂樂本能地回應，大伯母一五一十把車上的事告訴了栗樂樂，可是這些他媽媽從回來后只字未提，甚至大伯母來說，她就在門口擦那個餐桌，進都不進來看看。
正說著，二伯母頂著一張幸災樂禍的臉進來看戲，嘴里還念叨著“我們都是為你好知道吧，怕你和人家學壞了！”
栗樂樂別說和男生亂玩了，連和男生獨處都沒有過，手都沒碰過一下，更沒有要過男生一分錢，是有很多喜歡栗樂樂表白的，可是他們的禮物栗樂樂就算退不回去都會打錢過去，她不是那種愛占人便宜的女生！
看著二伯母那陰險的小人嘴臉，兩片刻薄的嘴唇上下翻飛，媽媽就在門口死了一般的一句話也不說，大伯母好歹還在旁邊說“樂樂說沒有，你別亂說了！”
看著這景象，栗樂樂不知道是為自己生氣，還是生媽媽的氣，騰的一下從床上站起來，一個大步抓起桌上的筆筒，用力砸向二伯母，
“滾，這是我家，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滾出去！”
“哎呦，還敢打人了，我告訴你二伯，讓他來收拾你！”
“得了吧，你別扯我二伯，我二伯是我二伯，你是你，你有病和我二伯有什么關系！”
這話一出，栗樂樂不知道點了她什么死穴一般，二伯母臉漲的通紅，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鼻孔里吭哧兩聲，氣急敗壞地走了。
栗樂樂狠狠地瞪了外面看戲一樣的媽媽一眼，轉(zhuǎn)身坐回床上去，眼淚卻已經(jīng)忍不住，泉水般的往外涌。
要知道，栗樂樂是個自尊心多么強的孩子啊，但是為了減少家里的負擔，每次都硬著頭皮寫了助學金申請，又自己一個人去村里、去鎮(zhèn)政府、去學校蓋章，都只是為了少花家里一點錢啊。如今卻要被污蔑是花了男生的錢，和男生亂搞。
“你也是，自己女兒都不知道爭一句，她在車上那么說樂樂，你和死了一樣！”
大伯母氣憤地朝門口的媽媽說。
“我能說什么，假的不會說成真的?！?p> 門口的媽媽竟然這么回了一句，為這一句話，栗樂樂恨了母親許多年，直到現(xiàn)在依然感到心寒。她的媽媽，從來只在乎自己在別人那里的好名聲，人人都說她脾氣好，心地好。八竿子打不著的村里人，都敢上門來開口借錢?？墒亲约汉偷艿埽龥]想過要保護。
此時，她討厭媽媽，就和討厭外公外婆，討厭來屋源的感覺一樣，她覺得媽媽不愛她。
那些得到母親的愛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啊，而她和她母親，都是沒有得到的那一部分孩子。要做好一個母親，就真的那么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