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貴妃的臉色聽得之前皇上的話,本就鐵青的難看,如今聽得皇上的專門一句吩咐,倒也緩和了下來,這才溫聲說道:“多謝皇上的關(guān)愛。”
皇上的口吻如同春風(fēng)撫柳一般:“好了,你既然也發(fā)了寒癥,怎么不好好的將養(yǎng)著,還要這般的折騰自己,豈不是這世間,自己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嗎?”
德貴妃猶自憤憤道:“雖然皇上曾經(jīng)吩咐惠淑妃暗中關(guān)照順明媛,可是錦兒也作證說確實看到她偷盜了,順明媛她……”
皇上的口氣明明是極其冷淡的,可偏偏一副溫柔入骨的聲音說道:“其他的事情不過都是些微末小事罷了。如今,旁的事情都比不上貴妃的身體要緊,至于明月,她既然在你宮里惹你生氣,朕便不許她竹住在這里就是了?!?p> 微微聞聽此言心中一喜,不著痕跡的看了看身后的明月,她一直蒼白的臉龐上也浮現(xiàn)出了一絲溫暖,只是仍緊緊的攥住微微的衣袖,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德貴妃此時急切的說道:“偷盜也就算了,但是以下犯上可是宮中大罪,皇上難道就這樣輕易的繞過她們了?還有惠淑妃她,犯上不敬,莽撞無禮,還咆哮甘泉宮……”
皇上只是笑著看向她,面孔上都是溫柔寵溺的神色:“如今你打了打了,罰也罰了。她們身上的冰水也算是責(zé)罰過了。今日之事,朕勢必要賞罰分明,才能平息你心中的怒氣?!彼D(zhuǎn)頭問道:“今日之事的證人是誰?”
錦兒聞言,忙膝行上前,含著幾分笑意的回答道:“是奴婢。”
然而皇上的眼皮都沒抬,于是一旁的丘貫問道:“是順明媛身邊伺候的,叫錦兒?”
錦兒忙磕頭道:“是,奴婢是錦兒?!?p> 皇上聞言看了她一眼說道:“模樣倒是周正,口舌也靈敏,難怪能招出今晚的事兒?!?p> 錦兒喜不自勝的回答道:“謝皇上夸獎。”
皇上低下頭,摩挲著手指上的青玉扳指,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丘貫,帶下去,亂棍打死?!?p> 丘貫在一旁嚇得心中一凜,還是趕緊答應(yīng)了一聲:“是,皇上?!彼惶?,瞬間幾個小太監(jiān)便進(jìn)來拖走了錦兒,此時的錦兒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皇帝的并非是夸獎,而是催命符。她此時被嚇的求饒都不會了,就被幾個太監(jiān)像仍破爛一般的拖走了。
只聽得外面慘叫聲響了數(shù)十下,隨即漸漸的微不可聞,可是有侍衛(wèi)進(jìn)來稟告道:“啟稟皇上,錦兒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p> 一旁明月不禁打了個激靈,微微嘴角噙著一絲快意的笑意,但是很快便消失不見了,所以并未有人察覺到。
皇上頷首,目光沉靜如水道:“拔掉舌頭懸掛于宮門上,讓滿宮的人看看,這就是挑撥是非,謀害主子的下場。叫他們各自掂量掂量吧。”
微微渾身一凜,后背不免開始發(fā)涼。抬眸正好撞進(jìn)了皇上沉靜如深淵的眼眸,頓時心頭一暖,像是在萬里茫然大雪中迷路的人看到遠(yuǎn)處星星點點的燈火人家,自此,心中便有了希望?;噬系哪抗庖凰脖阋崎_了,仿佛她只是個毫不在意的人而已。
此時的德貴妃即驚又怕的,驚懼之下渾身竟是忍不住的打了個冷戰(zhàn),皇上注意到,忙憐惜的替她緊了緊大氅,這才柔聲說道:“別怕,都是那些下人們的不是,你只管安心養(yǎng)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德貴妃在皇上的安撫下勉強的放松了些,強自鎮(zhèn)定道:“是,這樣愛搬弄是非的奴才是留不得。就算是皇上不發(fā)落,臣妾也是饒不了她的。只是這樣血淋淋的懸掛在宮門口,豈不叫宮中姐妹害怕,她既然與銀絲炭扯上是非,不如拿銀絲炭塞了嘴,好歹叫留個全尸,也算是皇上最后的恩典了?!?p> 皇上眉眼間都是慵懶的笑意,安撫般的拍了拍手道:“你既然替她求情,也罷,就留給全尸吧。好叫她下去了,也感念貴妃恩德?!?p> 皇上的目光一沉,環(huán)視眾人,已是不容置喙的口氣說道:“貴妃今日即為宮中做下了典范,后宮諸人就得時時銘記,任何一個奴才,都不許在搬弄是非,弄的后宮中雞飛狗跳。到時候就不是主子的錯處了,朕只問你們口中的舌頭,經(jīng)不經(jīng)的起這滾燙的銀絲炭?!?p> 此時滿宮的下人們皆是嚇得魂飛九天,立馬跪下道:“奴才謹(jǐn)記皇上訓(xùn)斥?!?p> 皇上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后,打了個哈欠道:“好了,如今已是深夜了,折騰了這么久,你早些歇下吧。朕和皇后也要回去了?!?p> 眾人忙起身道:“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被噬吓c皇后攜手同出,路過微微與明月時停住腳步,他的眼神飄過明月時不帶一絲溫度,仿佛看著草芥一般不值一提:“你如今若是在住在甘泉宮只會熱貴妃生氣,換個地方吧。”
微微忙道:“皇上,絳紫宮還空著呢……”
皇上此時蹙眉不耐煩地的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教教她,別在惹出這些風(fēng)波了。”
微微恭敬的答應(yīng)了一聲,心頭郁氣松散,她拉著明月一路跟著出去。待回到絳紫宮時已是深夜。安頓了明月住在后殿,又請來太醫(yī)診治了一番,微微這才回到寢殿里歇息。雖然身上早已是厚實的暖襖,微微手中還抱著手爐,但是仍然覺得身上一陣一陣的發(fā)冷,便讓幾個宮人端進(jìn)來幾個炭盆燒著。一旁的宮女給微微喂了熬的濃濃的姜湯,又將貂皮錦裘披在她身上。微微取過一碗給蹲在炭盆前取暖的佩蘭道:“佩蘭,快,喝碗姜湯,去去寒氣。”
佩蘭忙接過仰頭喝了,微微此時也喝出了一身汗,忍不住的打了個噴嚏,身上發(fā)汗了便覺得松快了不少。
辛夷已經(jīng)陪著太醫(yī)看過明月了,此刻便跟過來給微微診脈。徐太醫(yī)取出請脈包墊在微微手腕之下,隨即又拿出一片潔白的方巾搭在手腕之上。片刻之后,徐太醫(yī)松口氣的說道:“回稟娘娘,娘娘并無大礙,娘娘素日身體強健,今日只是稍稍受了些風(fēng)寒。待微臣開了方子,在連喝幾天的藥和姜湯,注意保暖,在用些艾葉和生姜熬的水泡澡就會好的,但是切記,這幾天不能出去見風(fēng)了?!?p> 微微拿起手絹稍稍的按了按鼻子,悶聲說道:“多謝太醫(yī)了。順明媛如今怎么樣呢?可有大礙?”
徐太醫(yī)搖搖頭,面色似些許凝重。微微心中不安,忙說道:“徐太醫(yī),你是常來往的,一向是專門看顧本宮的,有話不妨直言。”
徐太醫(yī)思量再三,終于是開口說道:“受寒和驚嚇倒是小事,微臣已經(jīng)開了安神湯給明媛喝下,如今已經(jīng)安穩(wěn)的睡著了。風(fēng)寒雖然重,往后將養(yǎng)調(diào)理著也無大礙,這要緊的,是明媛雙足的傷呀?!?p> 徐太醫(yī)繼續(xù)說道:“明媛是足心挨了打,足底穴位眾多,足心更是重中之重,猶如重傷,所以順明媛才會如此的虛弱不堪?!?p> 微微聞言大驚失色,頓時只覺得頭腦昏漲,忙道:“徐太醫(yī),可有辦法醫(yī)治?”
徐太醫(yī)沉吟半晌道:“微臣會仔細(xì)掂量著用藥,使寒氣外泄,傷口愈合。也請娘娘吩咐伺候的宮人們,每日用熱鹽水浸泡明媛主子的雙足,熱度以明媛能適應(yīng)的為宜,每日睡前浸泡半個時辰。另外每日正午,用艾灸熏足心,每天一次即可。熏好之后用炒好的茱萸包裹著,等到傷口愈合之后,在每日按摩,如此,但求有效?!?p> 微微聽著徐太醫(yī)細(xì)細(xì)的說著醫(yī)治的方法,知道還是有辦法醫(yī)治的時候,稍稍的松了口氣,蹙緊的眉頭也松散了大半:“那就有勞太醫(yī)了。佩蘭,好生送太醫(yī)出去?!?p> 徐太醫(yī)告辭退下,微微向著后殿的方向遙遙望了望,辛夷在旁說道:“娘娘放心,一切都打點好了。如今順明媛服用了安神湯,已經(jīng)睡下了,想來是今夜折騰不休,人也疲倦了。您若是想看她,還是等明日養(yǎng)足的精神再去也不遲。”
此時微微的臉上已是掩蓋不住的困倦:“也罷。本宮如今也乏累的很,準(zhǔn)備準(zhǔn)備,安置吧。”
辛夷答應(yīng)著跑出去端來了熱水伺候,佩蘭此時送完太醫(yī)回來了,她拍打著微微換下來的明月的那身衣裳。一肚子都是在甘泉宮壓抑著的怒氣,于是手上的力氣不免的大了些,發(fā)出噗噗噗的聲音。微微聽著心中煩躁的很,于是冷聲道:“做什么那么大聲?”
佩蘭在一旁撇嘴道:“娘娘如今是身上冷,可是奴婢卻覺得是心里冷。德貴妃是個什么人,從前在王府的時候,還不是對著娘娘俯首帖耳的…………”
微微聽她提及王府舊事,心中不快,忙打斷道:“好了,往昔是往昔,如今是今時今日,莫要在說從前的事兒了?!?p> 佩蘭憋悶道:“如今她竟然敢這樣折辱娘娘了。主子,你一定的好好的想想法子了,不能再這樣受這樣的委屈了。”
微微轉(zhuǎn)過身,將手里的盞碗遞給蹲在一旁燒著炭盆的宮女:“好了,火也少的夠旺的了,收拾了就下去吧?!睂m人也退了下去,辛夷在一旁靜靜的站著,往案幾上的金胎掐絲琺瑯香爐里添了安神香。那雪色的青煙便從頂部慢慢的飄揚出來,溫婉沉靜的氣味在寢殿中裊裊飄散,散發(fā)出安神的寧和與平靜。
微微輕輕的拿起手爐的蓋子,溫聲道:“佩蘭,那么依著你的意思,我該怎么辦呢?”佩蘭將拍好的衣裳往一旁的梨花木架上一搭,眼睛頓時明亮起來:“依著奴婢的意思,好辦呀。這人活著世上,不就是該好好的爭一口氣嗎。”她快步走到微微的身邊,頗有些推心置腹的說道:“娘娘怕什么,娘娘其實什么都不用怕的。論家世,沈府可是出過皇后的,門第比蕭家還高了。何況他阮家,論位分,妃位與貴妃就差一階,指不定哪天就越過去了,論恩寵,娘娘與她從前的時候就能平分春色了,只要在稍稍使用點手段,不愁皇上不來咱們宮里。”
微微搓著手,淡淡的說道:“你的話是不錯,可是你的眼睛看的太高,只看到了好的,并沒有看到如今我的難處?!?p> 佩蘭頗為不解道:“難處?”暖爐中的熱氣縹緲拂來,惹得花瓶中的臘梅香氣四溢,讓人片刻的錯覺,恍若今時今日俱是春暖花開之際??墒?,如今,窗外分明是數(shù)九寒天的嚴(yán)冬時節(jié),而在后宮中的際遇,只怕是比嚴(yán)冬更冰冷,怎么暖都是暖不過來的。微微怔楞出神,片刻后道:“一個人的長處和優(yōu)勢,只會是錦上添花,讓她往更高的地方走去??墒琼氈粋€人的短處,卻能拉著一個人跌入萬丈深淵,再也爬不起來。所以本宮看人,從不看她的長處,而是看她的短處??纯此?,能摔的有多很?!?p> 佩蘭在一旁頓時接不上話了,只得吶吶道:“難道主子就打算一直這樣忍下去嗎?”微微的手驀然一顫,長吁一口氣道:“現(xiàn)在的情形于我不利,若是一味的出頭,一味的爭,只怕是適得其反。倒不如忍忍就過去了,反正圖一個以后的日子松快,不急于一時?!?p> 佩蘭怯懦著嘴說不出話,微微摩挲著額頭說道:“今晚你也累著了,下去歇著吧?!迸逄m答應(yīng)著下去了,辛夷扶著微微的手上床就寢。微微看著她放下羅帳,穿著淡紫色的夾襖,花紋也是淡淡的,底下是暗紫色的裙子,就這樣站在薄薄的帳子外面,整個人仿佛與殿內(nèi)的昏暗融為一體,只留下一個隱約的暗淡身形。
微微忍不住的長吁一口氣,辛夷忙問道:“娘娘,是暖爐不夠暖和嗎?”
微微稍稍動了動身子說道:“方才佩蘭說了那么多的話,你只在一旁聽著,但我知道,今天晚上若不是你去勤政殿,皇上也來不了那么快?!?p> 辛夷面色沉靜道:“奴婢看著娘娘在甘泉宮受人折辱,恨不能以身相替,但我知道,這終究是無濟(jì)于事的,只能去稟告了,只是……”
“只是什么?”
辛夷低下頭道:“奴婢見到丘公公,公公說既然是甘泉宮的事情,就由甘泉宮的貴妃娘娘定奪,就把奴婢給轟了出來。幸好輪值到畢興公公了,他看見了奴婢,這才放了奴婢進(jìn)去,否則,奴婢只怕是也見不到皇上。”
微微沉吟一會,片刻笑著說道:“丘貫?zāi)阋彩侵赖?,哪里會是個好相與的。他一向最聽皇后和貴妃的話的?!?p> 辛夷低眉順眼的在一旁道:“丘公公不是個好相與的,而且背后有主,但是畢興公公……”
微微聞言眉心松動,帶著笑意的說道:“這就是你比佩蘭細(xì)致的地方。話不用多,但是都在要緊的事情上,總算是沒有白疼你。”辛夷此時跪下,眼中噙著一絲淚的說道:“奴婢剛進(jìn)入王府的時候,不過是被人牙子賣來的丫鬟,值不了幾個錢,又被管事的發(fā)配到伙房砍柴,到底是個低賤的下人。是主子可憐奴婢,將奴婢解救出來,一路抬舉才到了今日的地位,奴婢沒什么好說的,只能盡心盡力的護(hù)著主子,伺候好主子就是了?!?p> 微微拉起她的手,心頭暖暖的:“好,不枉我這么多年一直疼愛你,佩蘭是機靈的,但是說話不過大腦。你心思沉靜,就替我多看著點,多顧著些。”
辛夷磕頭道:“奴婢定然不負(fù)娘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