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令,我們——我、喜兒、司宇甯、小桂子——就都撤開了。
小桂子任務完成,整個人腳步十分輕盈,走路一跳一跳的。
司宇甯見了,很是心煩,轉過臉來,不看他。
司宇甯對我說,“公主,今夜皇上留宿錦樂宮,明天一早上朝要比平時起得早些,錦樂宮離養(yǎng)心殿比較遠。”
我問,“皇上每天都上朝嗎?”
司宇甯說,“每月六到七次,逢舉五、逢十舉行?!?p> 我想了想,“喔,真辛苦呀?!?p> 司宇甯看著我,有些驚奇?!斑?,宸妃娘娘也說過這種話呀?!?p> 司宇甯正想說什么,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桂子突然開口了。“何止說話,簡直一模一樣呢。”
我們在我的新月小筑門前分了手。
看著司宇甯和小桂子轉了身,消失在了小竹林的另一頭。
我本想著,留點時間和喜兒說說話,可看她心不在焉地,我就放棄了。我自己推開了房門,轉過身來把喜兒擋在了外頭。
“喜兒?!?p> 她嚇了一跳,呼地抬頭,手還放在肚子上。
我說:“喜兒,自從進了宮,我就發(fā)現(xiàn)你多了個摸肚子的習慣。我問了幾次,你都不肯說。嗯,我不是逼你呀,你可千萬別這么想??晌铱偸菗哪悖也恢滥阈睦锸侨绾未蛩愕?。我,你是不是病了呀?如果你病了,你可以告訴我呀?!?p> 喜兒深呼吸著?!靶〗悖覜]事?!?p> 我再次抓起她的手。“當真?你是知道的,別人都可以撒謊,但你不行,我不允許你對我撒謊。”
喜兒使勁兒搖頭?!靶〗?,要是我撒謊了,天打雷劈?!?p> 聽到她這么說,我雖不放心,但心里像是一塊大石頭落下了。
我仔細盯著喜兒的臉看。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不像以前那么圓了。
爹爹還活著的時候,說喜兒長了一張漂亮的官家小姐的粉撲臉。
如今,不知是月光皓白,還是周遭暗淡,她的臉輪廓鮮明,居然長了清晰的下顎線。
成長的變化,讓我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歡喜地說:“喜兒,你是不是戀愛了呀?”
喜兒嚇得一臉慘白?!皼]有,沒有呀?!?p> 我噗嗤笑了?!皼]關系的?!?p> 我想了想?!澳悴桓嬖V我,我也猜得出是誰?”
喜兒的臉越發(fā)枯白了,神色委屈。“小姐,那你說,是誰呢?”
我嘟了嘟嘴?!傲后@,我能想到的就是梁驚哥哥了。說起來,我也有點想他們了,他們現(xiàn)在大概開始守夜了吧。”
我低著頭,突發(fā)奇想,對喜兒說:“喜兒,梁驚哥哥要是寫信給你,或者你寫信給他,能不能幫我問個好?!?p> 喜兒答應之后,我們倆就分別了。
喜兒幫我去叫素心和鴛鴦,我走進我的新月小筑正房。
過了一會兒,素心和鴛鴦都來了。
一個捧著一盆水,一個拿著兩人從每月月俸里攢出來的零錢買的一把梳子,說是要送給我,當見面禮。
我笑了?!澳牵@水是做什么?”
素心道:“這是煮了玫瑰花的水,能滑嫩肌膚。”
我又笑了?!澳銈儌z對護膚很在行呀?!?p> 不知怎地,素心的臉刷得紅了。“沒有,沒有,我們只是略通一二而已?!?p> 我聽她這么說,心里又說了一遍方才那句“你們倆對護膚很在行呀”的話,對于我自己來說,這句話沒有問題呀,沒有哪里戳中了別人的心呀。
見我有些苦惱,鴛鴦大聲幫素心辯解道:“公主,素心從來都是這樣的,你不用管她,明明都是最在行的,她就是不肯承認。公主,你可別小看她,有她幫你化妝、挑衣服,那效果肯定驚為天人,誰看了都喜歡?!?p> 天色不早了,我瞅了瞅窗外,不經(jīng)意打了個哈欠。
“我想先睡了?!?p> 這句話,是隨心的,素心和鴛鴦則當做了命令,立刻就來服待我。不到一會兒,我已經(jīng)梳洗完畢,躺下了。
夜色越發(fā)深邃了,錦樂宮上下都陷入了一片溫馨的靜謐中,每天晚上準時在午夜求偶的癩蛤蟆不叫喚了,那亮堂堂的月亮被云彩擋住了,如今,夜空里只剩下細碎的星辰。那星辰遙遠而不可觸碰,一動不動。
這一晚,是我入宮以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夜。我還做了個夢,夢中各種片段雜亂拼接,速度極快地轉換著,這種內(nèi)容充實,情節(jié)跌宕的夢,使得整個夢給人感覺很厚重。
像是,重重的,充實而飽滿的,壓在了我身上。
夢里,我居然夢見了,我在找喜兒,我也把這厚重的夢,告訴她??晌艺伊税胩煲舱也坏剿髞砦揖托蚜?。
“喜兒,現(xiàn)在在干嘛呢?!?p> 我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兀自琢磨著。
我想出去看看,可我和素心、鴛鴦還不熟悉,始終沒好意思吵醒她們。
喜兒早就走了。
幫我叫來素心和鴛鴦之后,她回西廂房換上了普通宮女穿的衣服,因為怕早上來不及回來,她把平時穿的襦裙和簪子,打包起來,背在了背上?;噬鲜菑倪\走垃圾,浣洗衣服的后門進來的,喜兒則是從那兒出去。出去之后,順著左手邊宮燈暗淡的小道一直走,到了第五個宮門前,那個宮門十分奇特,門上畫著一雌一雄一對戲水鴛鴦。
宮里都說,那是前朝熙公主的杰作。
打開宮門,石梯而下,轉入左邊的小門。
喜兒已經(jīng)抵達目的地了。
“來了?”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女人坐在房間中央的藤椅上,周圍站滿了六七個男人。
房間灰暗,伸手只能見到指尖。
唯一的亮光,是鋪滿了干草的角落里,那一壺快要熄滅的油燈。
喜兒見狀,忙跪下求饒?!澳锬?,是我不好,是喜兒辦事不力,沒有幫到娘娘,為娘娘分憂,請娘娘責罰。”
喜兒嚇得全身是汗,腦子里一片空白,只管磕頭了。
半晌,站在女人身后的男人開口了?!邦^就不用磕了,省得出響聲。”
男人的交代,喜兒立刻跪直了身子,一動不動。
“喜兒知道錯了,可是……”她頓了頓,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她覺得,只要一解釋,立刻就有耳光飛撲過來??傻攘艘粫?,耳光沒到,雙頰反而紅了起來,紅得要命,隱隱作痛,仿佛真的被打了,針扎一樣。
無人發(fā)話,她有些不知所措,想著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又壯了膽,接著說:“娘娘,還未進宮時,我確實按照你的指示,與周強在一起了??吹贸?,他也喜歡我,溫泉之夜,我親了他一口,后來我午夜里心緒攢動,睡不著,在回廊上來回走動時又遇到了他,我們就是那時候在一起的。我真的照做了,我還記得問他說,會不會懷孕,他本可以撒謊的,但他沒有,他很認真告訴我,如果倒霉就一定會懷孕的。他是這么對我說的,娘娘,我沒騙你?!?p> 喜兒急得哭了起來。
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
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她很害怕,她看著那些男人的面孔。
他們是國字臉,是殺人不眨眼的罪犯。
她害怕他們會沖上來,撕爛了她的衣服。
想到這里,她渾身顫抖了起來。
她希望能暈厥過去,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始終清醒如一。
那女人笑了?!凹热粵]懷上,那就想想辦法。”
她話說完了,身后的男人接口了:“明天,軒凌風一行四人會從蘇州探案歸來,明日常朝過后,皇上回到乾清殿接待他們。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喜兒點頭如雞啄米。
女人說:“那就好。對了,這一次要是再失誤,下場和那箱子里裝得一模一樣?!?p> 此時此刻,喜兒才留意到房間里有個開口的大箱子。
箱子里,躺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手腳斷裂,頭發(fā)凌亂,高高揚起的脖子也斷了,只有皮膚還在掙扎拉扯著,像是要掙脫身體的負重,讓頭逃出箱子,滾落在地。
喜兒見了,嚇得渾身震顫。
但她依然沒有暈厥。
她十分清醒。
她不敢看死去的女人,幻想在她心中翻涌,她覺得她似乎認識那女人,她的裙子樣式似乎是熟悉的,她的臉似乎在哪里見過。
但由于她不敢再看,所以這些都是她自己心中的念想,并沒有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