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料到這時候,已經(jīng)日薄西山了。金色余暉像是要融化了一樣緊緊貼在窗臺上。我和少年依稀能聽見兩個在外守衛(wèi)的村民開始叫苦。他們拿自己來對比他人,把自己說的又苦又累,別人呢,大概這時候正在開懷暢飲,計劃新的冒險呢。
我聽到他們說,“你把這叫做冒險?這就叫冒險?這是吃苦,這是拿命來做賭注,這是瘋子才會做的事?!?p> 另一個人說,“那你想怎樣?你想離開這里嗎?要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我看你呀,就是發(fā)財發(fā)貫了,不發(fā)財就難受是不是?”
那人哈哈一陣大笑。我聽著,真是笑不出聲來。我正想讓少年接著說,結(jié)果,剛一開口,便聽見門外的腳步近了?!袄锩娴膬蓚€人怎么樣?”那兩個門衛(wèi)說,“我們怎么知道?”另一個說,“要是我知道就代表我看過,那我豈不是又懷了私心,你說,你是不是在咒我?”
只聽那人說:“行了,就屬你刷貧嘴。把飯拿進去吧?!?p> 少年一聽,是飯來了。立即精神一震,突突突地跑過去。門打開了,那些人似乎不信任少年,但又想敲山震虎地給我來個提醒,于是大聲說:“我看這小蹄子是傻了,她一個外地人,竟然想用你(少年)作為人質(zhì),難道她不知道我們整個村都是自己人嗎?”那人嗤嗤笑著,然后遞上了飯菜?!翱淳o一點兒啊,有你在我們都放心?!?p> 有他在,你們都放心?
我看著少年小心翼翼提著飯盒過來。
一打開,唷,還挺豐盛。咸菜放在各個精致的小碟子里,除了姜絲和蒜蓉的秋葵,還有一大鍋照燒的湖魚。另外還有兩個烤制的雞腿。我一看,這不是要吃得我頭暈目眩嗎?還好,那飯還是白乎乎的白米飯,沒有炒過,也沒有拌過醬油或者油淋大蔥之類的東西。我忍不住笑了,似乎他們生怕我吃不飽穿不暖似的。
少年也笑了?!澳悴灰姽?,自從富裕了之后,我們都是這么吃飯的?!?p> 我驚訝,真是冒失了,居然以為他們是專門為我裝備。話說回來,他們果然是富足太過了。就像少年所說,如果是在歌舞升平的年代,如此舉村大富也未嘗不可,可如今這年月,四處餓殍遍野,這樣生活豈不是太招搖了。我轉(zhuǎn)念一想,我來時,看見周圍都是路,并沒有湖水保護著臨安深谷,沒有護城河,保護的職責必然就是人力了。
我自言自語道:“既然他們把祭司弄死了,是不是五行人和他那怪模怪樣的夫人在保護這里呢?”
少年說,“別瞎想,事情還多著呢?”
我說,“你也別賣關子了。”
少年把剩下幾口飯全塞進了嘴里,還是滿嘴里食物時,便迫不及待地開口了?!澳羌浪驹缇退懒恕5悄憬^對想不到他的死法。我拉起我阿娘,我倆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那祭司的臉上沒有一絲皮肉,皮被挖走了,鼻子被削掉了,嘴巴里的牙齒只剩下零星的幾顆。我當時以為是故意留下的,后來定睛一看,他的嘴角兩邊——注意,他已經(jīng)沒有嘴角了——掛著兩個獸牙,就像是人的牙齒受了什么邪力的催化,長到外面來了。”
我想了想,“所以說,他的背面還是皮肉具在,衣服也在,身前卻被洗劫一空,只剩下骨架了?”
少年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耙膊荒苷f只剩骨架了,我和阿娘都看見,五臟六腑具在,眼珠也在。這些人也真有心思,把皮膚和肉都挖去了,把那帶血的內(nèi)臟留下,用魚線綁好,栓在了它們原本該在的地方??赡悴略趺粗?,我和阿娘都嚇了一跳,這不該是什么鎮(zhèn)魂的邪術吧?!鄙倌晷α恕!斑@怎么不是邪術呢,可是阿娘發(fā)現(xiàn),那被安置釘死的眼珠有些古怪。”
我說,”什么古怪?“
少年說,“那眼珠子已經(jīng)風干了,但是上面的灰也沒有掉?!?p> 我小心翼翼地說,“那么,這法事是之后做的了?”
少年說,“具體什么時候做的并不知道,但肯定不到位。當時我阿娘就松了一大口氣。幸好那人似乎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要不然我在這被削掉一半皮面的祭司死尸身后待了這么久,恐怕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p> 我大驚,“這么厲害,那你們找到了邪術來源了?”
少年搖了搖頭?!斑@種事是不能大聲宣揚的,上去過祭司崖的人都以為太過驚慌而跌下山崖摔死了,我和阿娘屬于走了大運的,沒有摔死,可這等運氣和祭司之死的事能告訴什么人呢?等我和阿娘從驚嚇中清醒過來,意識到這邪術做得不到位,立即松了口氣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了。我們當時并沒有想去觀察那祭司,阿娘心里亂成一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解邪術的人,幫我們驅(qū)除身上的可能的殘留。等我們回過神來,再想起去觀察祭司,已是艷陽高照的午后了,熱氣升騰。等全部觀察完了,天已經(jīng)有點暗了,我們要趕著下山。下山的路上,母親反復提醒我,這事不能和任何人說起。她還讓我發(fā)誓。”
我低頭想了想,覺得學到了什么?!斑@種事,確實不能隨便對別人說起?!?p> 少年說,“是呀,一提祭司大家都緊張。再說祭司之死,那就更緊張了,要是再提到祭司的身體已經(jīng)被人偷梁換柱,就意味著不再保佑我們臨安深谷,別人說什么都不會信的。只會覺得我們是瘋了。而與此同時,他們也絕對不會去勘察我們說的是不是事實?要是真的有人上去了,一看見那些魚線縫制的內(nèi)臟,肯定會覺得是假的,還大張旗鼓地說是我和阿娘在惡作劇呢。”
我說:“這么說你已經(jīng)告訴別人了?!?p> 少年大聲叫道,“沒有,沒有。怎么可能。我們唯一敢告訴的,就是我爸爸,那一個月里,天天盼著他回來,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