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元年,三月二十七日夜。
蘇木沁板申。
板申首領(lǐng)胡守常的院門被人砸的篷篷響。
“誰啊?這大半夜的。”負責應(yīng)門的是老家人王十五,他一邊披衣起來,一邊向著院門走去。
“是我,快開門,凍死我了!”門外傳來一個中年人不耐煩的聲音。
“喲,是鄭副領(lǐng)啊,馬上來,馬上來?!蓖跏逡贿呴_門,一邊換上了一副笑臉。
“胡大哥睡下沒有?”塞上的冷風吹的身穿皮夾袍的鄭富貴有些發(fā)抖。
“沒呢,還在書房里算帳呢,您快進來吧?!钡揉嵏毁F進來后,王十五趕緊把院門關(guān)上。
鄭富貴是蘇木沁板申的副首領(lǐng),自然不用通報,他自己大步走向書房,伸手掀開棉布門簾,推門而入,“胡大哥,我進來了啊?!?p> “富貴啊,快進來?!蹦赀^五十的胡守常放下手中的帳本,沒有起身,只是示意一邊的丫鬟給鄭富貴送上一碗熱奶茶。
“今天這天真冷啊?!编嵏毁F一邊吸溜著奶茶,一邊感嘆著。
“你這么晚來找我?有事?”胡守常有些奇怪,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亥時,板申里的百姓應(yīng)該已經(jīng)都睡下了。
“胡大哥,先給我弄點吃的,我從午時到現(xiàn)在都沒吃東西呢。”鄭富貴又讓丫鬟給自己倒了一碗奶茶,利用這機會狠狠的盯了一眼丫鬟苗條的腰肢,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擁有這么好用的丫鬟。
胡守常吩咐道:“小紅,你去讓廚房把火捅開,給你富貴叔做點羊肉湯面?!?p> “還是胡大哥體貼兄弟?!笨粗诀咝〖t出去后,鄭富貴放下茶碗,“胡大哥,這商隊都去了七八天了吧,沒一點消息。”
“哦?”胡守常壓低了聲音:“你今天去太平堡了?”
“沒有,今天我去了歸化城,在那里和沈先生的一個眼線碰了面,他們的人也沒回來。真是急死我了!”鄭富貴嘴上的急,實際上心里卻沒那么著急,帶隊的副首領(lǐng)常允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就是整個板申里一人之下萬人以上的唯一副首領(lǐng)了。再推選新的副首領(lǐng),起碼也要半年后。
“我算算啊。”胡守常閉目心算,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按說昨天小常就應(yīng)該回來了,就算是有所耽誤,今天也是應(yīng)該到了,沈先生那邊的人應(yīng)該比他回來的更早。難道說,商隊出事了?”
“不應(yīng)該啊,沈先生做的中保,一向很可靠啊?!编嵏毁F壓下心中的興奮,附和著胡守常的說法。
“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派幾個人以買馬和牛的名義去趟巴岳特部,別靠太近了,打聽一下?!闭f著,胡守常提筆寫了個路引,遞給鄭富貴。
在草原上一般是用不著這東西的,也沒方面的規(guī)定,只不過現(xiàn)在整個蒙古右翼三萬戶都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隨便在草原上亂逛風險太高,有板申首領(lǐng)開出的路引能省去很多麻煩。
兩人又討論了幾句板申內(nèi)的日常事條,丫鬟小紅就送上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面和一盤腌蘿卜。
“胡大哥,那我就不客氣了?!编嵏毁F是真餓了,抄起筷子,吹了下熱氣就開始把面條往嘴里扒拉。
胡守常是讀書人,多少有些看不起吃相粗俗的鄭富貴,但這人有把子力氣,能騎會射,還能把一口腰刀舞得呼呼生風,確實也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這次本來是想著讓他帶隊去的,可惜他婆姨生病了,就沒走成,最后還是另一名副首領(lǐng)常允義自告奮勇帶隊去了。
鄭富貴風卷殘云般的吃下一大碗羊肉湯面,一盤子腌蘿卜也被他一掃而空,直吃的滿頭大汗。
一旁的丫鬟忍著笑,給他送上熱手巾。
鄭富貴一邊擦汗一邊道:“小紅姑娘,麻煩給我倒碗清茶?!?p> 丫鬟小紅白了他一眼,“今晚沒沏清茶,您還來白開水將就一下吧?!闭f著就給鄭富貴倒了碗白開水。
鄭富貴對茶本來也沒啥想法,就是剛才貪嘴,腌蘿卜吃多了,有點口渴。一碗白開水灌下去后,鄭富貴舒服的長出了口氣,正要起身告辭,卻被胡守常叫住了,“對了,昨天我聽說有支蒙古騎兵到了咱們板申附近?”
鄭富貴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本來是要和您說這事的。昨天來的是大成鄂托克的騎兵,一共三百騎,趕了不少馬匹、牛羊,應(yīng)該是出來放牧的。”
“放牧?”胡守常皺起了眉頭:“出來放牧的,怎么會有三百騎兵跟著?”
“那是您沒看到他們的牧群,我今天早上去歸化城之前專門到他們營地附近的山包上看過,起碼有五六百匹馬,二百多頭牛和上千只羊,這還不算他們自己騎的馬,我覺得派三百騎兵守著也沒啥?!?p> “嗯,他們派人和我們要糧草沒有?”聽到鄭富貴這么說,胡守常也就放下心來。
“沒有,別說糧草了,連個派差都沒。”鄭富貴說的很肯定,“再說了,要是派差或是要糧草,哪兒能不讓您知道啊。”
“那這樣,你明天上午辛苦一下,親自送一千斤糧食過去,再送十壇紅薯燒,和他們領(lǐng)頭的百戶說,現(xiàn)在正是春耕時節(jié),盡量不要給我們派差,如果實在需要的話,糧食可以多送些?!?p> “一千斤糧食???是不是太多了?!编嵏毁F是真不舍得,現(xiàn)在正是春荒,一千斤糧食值不少錢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萬一他們派差了,有人跑到營地里亂說怎么辦?你腦袋不想要了?”胡守常見丫鬟小紅出去提開水,這才壓低聲音怒喝一聲。
“是,那就聽胡大哥,我先回去了。”鄭富貴臉色一變,馬上起身抱拳,告辭而去。
胡守常只是起身把他送到了書房門口。
返回書房坐定后,胡守常卻有些心神不寧,翻看了幾頁帳冊,還是集中不了精神。不由得嘆氣了一聲,明天常允義要是還沒回來,那可能就真的出事了,要是被馬匪運劫殺了還好說,要是被大成鄂托克的人馬發(fā)現(xiàn)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啊。
“老爺,好好的嘆什么氣???”丫鬟小紅提了壺開水進來,用小泥爐煮好一壺蒙古奶茶,把奶茶放到書桌上后,見四下無人,用身子輕輕一蹭胡守常。
胡守常心弦一動,一把將小紅摟進懷里,一邊嗅著少女特有的體香,一邊伸手輕撫過姑娘的背脊。
“老爺!讓大夫人知道了又要用鞭子抽我了!”小紅作勢欲推,實則已經(jīng)全身貼進了胡守常懷里。
“怕什么?等夏天了,我就把你正式收了房?!闭f著胡守常抱起小紅就往書房的木榻上走去。
很快,書房的油燈就被人吹熄了。
鄭富貴的家離著胡宅有不短的距離,等鄭富貴走到自己門時,手腳又有些凍的冰冷了,把門砸開后,直接一頭扎進了正房,脫鞋上炕。
鄭富貴的妻子王氏身體不好,早就睡下了,給他開門的是義女鄭瑛,關(guān)好門后又從廚房端來了一壺燙好的紅薯燒和一碟切好的疙瘩頭咸菜。
“明天一早還有事,不能多喝,就三盅?!编嵏毁F自言自語道,這種紅薯燒是土造燒酒,酒性極烈,著實不好喝,只不過,在這草原上能喝到這個就不錯了。
紅薯燒就疙瘩頭,一會兒功夫就三盅酒下肚了。鄭富貴讓鄭瑛把吃食收拾下去,看著姑娘窈窕的背影,鄭富貴暗暗咽了下口水,這妮子今年十六了,也到了該嫁人的歲數(shù)了。要是按自己的意思,干脆就直接收房得了,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這么水靈的姑娘還能便宜了外人?
只不過王氏性情剛烈,在板申內(nèi)的婆姨中又有那么點聲望,自己旁敲側(cè)擊過幾次,都被王氏直接罵了回來。
可如果這小妮子自己愿意,那王氏就沒話可說了吧。
想到這里,鄭富貴笑嘻嘻的對著正在擦桌子的鄭瑛說道:“閨女,等過些日子,爹帶你去歸化城,給你打個金溜子,咱們家好歹也是板申里有頭有臉的人家了,不能讓別人輕看了?!?p> 鄭瑛有些吃驚,“爹,你哪兒來的錢打金溜子?”
鄭富貴自然不能正面回答,只是學了句戲文中的話:“山人自有妙計”。等常允義回來,他們倆名首領(lǐng)就能各自分得30兩砂金,30兩啊,打一個金溜子還不是和玩一樣,只要這妮子動了心,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只可惜這一美夢還要等到常允義回來才行,也不知道這小子為什么到今天還沒回來,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入睡前的鄭富貴多少有些心緒不寧。
盡管很不情愿,但第二天鄭富貴還是起了個大早,趕到板申公所后,一邊讓伙夫趕緊做飯,一邊叫人去找?guī)酌约旱挠H信過來。
等到五名親信到了,早飯也做好了,鄭富貴請他們每人吃了一碗肉丁哨子面,一邊吃面一邊吩咐他們馬上準備行李,一個時辰內(nèi)必須出發(fā),以買耕牛的名義前往巴岳特部打聽私販商隊未能及時返回的情況。
為了節(jié)省時間,鄭富貴讓他們直接去管倉那里領(lǐng)取十五天的口糧,每人還將得到二兩銀子的盤纏和安家費。同時,他還會派人幫著五人把各自地耕種完。
五人沒有多說什么,默默吃完飯后就各自回家準備行裝了。看著五人的背影,鄭富貴長出口氣,看來自己在蘇木沁板申這幾年還是沒白干,總算是培養(yǎng)出了幾十名親信。
鄭富貴吃飽喝足,開始讓人往大車上裝糧食,主要就是糜子米和面粉,本來這一千斤糧食用一輛大車就能裝下,但現(xiàn)在是春耕時節(jié),所有健壯的牛馬都被用于耕種,剩下幾匹瘦弱的老馬拉不動千斤大車,無奈之下,只能將糧食分裝在兩輛大車上。
送禮這種事,用不著太多的人,所以鄭富貴只帶了七個人就駕車直奔30里外的蒙古騎兵營地。
富貴險中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