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言出了包間就看見錢崇定站在走廊的盡頭,窗戶大開著,他趴在圍欄上正在抽煙。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軟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方曉言走過去,看著錢崇定的背影,久久沒有出聲。
一根煙抽完,錢崇定把煙頭按滅,隨手仍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終于看到了方曉言。她站在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神情擔(dān)憂的看著他。他剛剛的壞心情稍稍散了些,對她招招手道:“靠近點兒?!?p> 方曉言依言向前跨了一步,錢崇定伸手就把她扯進了懷里。方曉言剛要掙扎,錢崇定就按住了她的頭,語氣似哄似求地道:“別動,讓我抱一會兒,我今天心情糟透了,就一會兒?!?p> 方曉言沒敢再動,安安靜靜的被他按在懷里,聞著淡淡的桂花香里混雜著一絲絲煙味和酒味,讓人安心又平靜。過了好久,錢崇定才松開她。
方曉言仰頭看著他問:“怎么了么?因為和你姐吵架了?”
錢崇定冷笑:“我和她從小吵到大。我要是因為她心情不好,早就被氣死了?!彼f完看向方曉言,恍然大悟道:“言言,你在關(guān)心我?!彼难凵耖W著亮晶晶的神采,似乎又高興了起來。
方曉言又被她弄的紅了臉,慌慌張張地解釋:“沒有,就是同事之間......”
錢崇定又說:“言言,我很高興?!?p> 方曉言的解釋被堵在喉嚨口,隨他吧,轉(zhuǎn)口道:“你今天......干嘛叫我......言言?!弊詈髢蓚€字實在說不出口,聲音小的聽不清。說完又在心里呸了他一口,言言,虧他叫的出口,她媽都沒這么叫過她。
錢崇定捏了捏她的臉,像逗小蜜蜜似的,“我喜歡這么叫,而且以后都會這么叫,你最好趕快適應(yīng)一下。”
方曉言身上起了一層雞皮。錢崇定又拍拍她的頭,說:“回去吧,哦,對了,把地上的東西撿撿?!?p> 方曉言茫然的低頭去看,“沒掉什么東西啊?!?p> 錢崇定回頭看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剛剛掉的雞皮疙瘩?!?p> 方曉言窘的只想鉆地縫。
11點,同事們還在鬧,誰都不想走。錢崇定只好結(jié)賬先送方曉言。他們都喝了酒,在門口攔了輛出租車。
車子平穩(wěn)的行駛了一陣,錢崇定說:“對了,十一小長假,我們帶蜜蜜出去玩一趟吧。”
方曉言敷衍道:“到時候再說吧?!?p> 錢崇定點點頭:“嗯,我先選選地方?!?p> 錢崇定堅持送方曉言進了家門才離開,又打了輛車,直奔吳彬的住處。
吳彬這個人對房子有著極深的執(zhí)念,只要手里有錢就要在居住的城市買一套。在S市也不例外,錢崇定是將近12點到的,也不管吳彬有沒有睡,只管咣咣砸門。
吳彬很快打開了門,他穿著運動裝,剛剛還在家里跑步,一看就沒準(zhǔn)備睡覺?!熬椭滥憬裉觳粏柷宄隙ㄊ懿涣恕!?p> 錢崇定渾身都散發(fā)著重重的戾氣,想要殺人似的,直接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吳彬從酒柜里拿了瓶酒出來,倒了一杯遞到錢崇定面前:“喝了吧,喝了我再說。”
錢崇定一仰頭,把酒全部倒進了嘴里。
吳彬回身又倒了一杯給他,錢崇定不耐煩地道:“你有完沒完!”
吳彬道:“你不夠冷靜的話我就不說了?!?p> 錢崇定只好耐著性子說:“行了,我知道,我不會沖動的,放心吧?!?p> 吳彬這才喝了口酒,坐在他對面把方曉言被人強奸的事情說了一遍。這件事吳彬是從兩個人的嘴里打聽到的,說上半部分的是周運,說下半部分的是方志宏。
方志宏是怎么說的來著,哦,對,他說:“方曉言就是自找的,如果她不是成天對著人家笑,和人家眉來眼去,能發(fā)生這種事兒?都是活該。不過她也算是為家里出了一份力,白得了十萬塊錢?!眳潜蝾^痛的揉了揉額角,這些話要是被錢崇定聽到,估計方志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吳彬一點一點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凈了,把方志宏那些帶有侮辱性的字句從腦子里逐一刪掉,理了理思路,才道:“可能覺得命運不公吧,那個男人很小父母就死了,一直一個人,到了三十歲還娶不到老婆,之后又查出得了癌癥。他和方曉言家是鄰居,一直就挺喜歡她,就想......”他說著抬頭看看錢崇定的神色,見他低著頭沒出聲,才又繼續(xù)說:“在自己臨死前,完成一個不可能的夢想?!?p> 錢崇定聽到這里,連罵了幾聲:“shit!Shit!Shit!”罵完了還不解氣,抬腳踢了一下桌子,罵了聲:“操!”
吳彬由著他發(fā)泄,等他冷靜下來,才繼續(xù)說:“他也算敢作敢當(dāng),當(dāng)天就向方曉言的父母磕了頭認了錯,病也不治了,把自己所有的積蓄拿出來作為賠償,大概有十來萬吧。”
錢崇定冷笑了一聲:“十來萬,哼,十來萬。”十來萬就葬送了方曉言尋求幸福的能力,當(dāng)真可笑、可悲、可嘆。
吳彬輕嘆了一聲:“沒出三天,他就在家里服毒自殺了?!?p> 錢崇定的腦子充了血似的,耳邊嗡嗡作響,咬牙道:“死了?他倒會躲。”他讓自己急速的呼吸漸漸冷卻下來才又問:“他叫什么?”
吳彬道:“許軍?!?p> 錢崇定沒有走,在吳彬家里住了一夜。這一夜他仿佛又回到了在美國的時候,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卻又好像比那時候情況更糟。那時候他還能出去打打架,喝喝酒,搞點亂子?,F(xiàn)在卻只能毫無辦法的把自己強行壓制在床上。
那個該死的人已經(jīng)死掉了,而方曉言承受的傷害卻永遠都在。
他該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讓他的言言再次敞開心扉,勇敢的接受愛?
錢崇定向董事會提出的審計申請沒有通過。一方面是錢崇爾多年來大權(quán)在握,親信不少,另一方面錢德信并不同意。
錢德信帶著錢崇定在公司的天臺上,指著各個方向道:“崇定,你看到了嗎?咱們這里就是中心,是咱們集團的頭腦,現(xiàn)在是我和你站在這里,將來有可能是崇爾陪你站在這里?!?p> 錢崇定不語,只站在天臺邊向下望去。三十二層的高度,讓下面的一切都小如螻蟻,風(fēng)聲颯颯把他的頭發(fā)都吹到了耳后,襯衣也鼓起小小的包。
錢德信拍了拍他的肩,與他并肩而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你想在我這個位置坐得穩(wěn)做得久,就必須有一個好的助力。崇爾這個人,我承認做事有些偏激,但是能力絕對沒有問題,你看她這么多年怎么把老鄭、老沈他們拉攏過去的就知道了。只要你們姐弟同心,我以后就是死了,也能安心的閉上眼了?!?p> 錢崇定道:“你確定會是助力,而不是絆腳石?”
錢德信哈哈笑了起來,道:“你就當(dāng)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你們相互扶持。至于財務(wù)方面,其實崇爾這么多年經(jīng)手的賬目我都心里有數(shù),這樣吧,我會讓她把錢盡快補齊,把賬做平,至于馮杰愷我看就不必留了,你看如何?。俊?p> 錢崇定冷笑一聲:“把馮經(jīng)理開除?估計錢崇爾又得找我鬧了?!?p> 錢德信微嘆一聲,道:“你還能怕她鬧?再鬧你讓他找我來。我這也是為了她好,堂堂德信集團的大小姐,成天搞這些,像什么樣子。哎,不過他那個老公也夠她糟心了,回頭我得跟他老子好好說說。就這樣定了?!?p> 錢崇定站的像一棵松樹,筆直又凌厲,半晌道:“行,這次我給你面子?!?p> 錢德信又笑了一聲,道:“你要是肯聽我的,像崇爾似的找個好的靠山,我還至于為你操這些閑心?那個方曉言......”
錢崇定打斷他,不屑一顧道:“我不屑玩商業(yè)聯(lián)姻那一套。”
錢德信嘆了口氣,為這個女人吵了這么多次,越吵父子兩個感情越糟,揉揉自己的心臟,剛剛出院可不想再住進去。他搖搖頭,把“方曉言”三個字劃為禁忌,轉(zhuǎn)移了話題:“那個李總的妹妹解決了?這個小李,快到二十歲才有了這個妹妹,從小就是他帶大的,說是他妹妹,不如說是他女兒,嬌寵的不成樣子,一點德行也沒有,不娶也好。”
錢崇定不語。錢德信又道:“我不懂你們年輕人那一套,不過,以后你不許再去打什么搏擊,成什么樣子?!?p> 錢崇定點點頭,說:“不會了,這是最后一次?!?p> 許久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錢崇定側(cè)頭看著錢德信臉上的皺紋,看著他飛揚的黑發(fā)里,夾雜著一縷縷白絲。這次出院之后,錢德信好像蒼老了好多,他忍不住眼窩發(fā)酸,開口道:“爸爸?!彼芟雴枂査耗愫蠡趩幔棵恳淮握驹诟吲_上,看著周圍環(huán)繞的不過是一些沒有溫度的鋼筋混凝土,你后悔嗎?后悔沒有選擇媽媽,后悔......逼死了媽媽。話到嘴邊打了個轉(zhuǎn),到底沒有說出口。
錢德信很少聽到兒子一本正經(jīng)的喊他爸爸,忍不住微微側(cè)目,專注的看著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句,又皺起了眉頭:“有話就說,跟你老子有什么不能說的。”
錢崇定卻是不耐煩的扭頭往樓梯口走,擺擺手道:“今天的說教時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