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美國的錢崇定只有十歲,語言不通成了他最大的生活障礙。他在校園里沉默寡言,交不到任何朋友。最可怕的是他開始噩夢不斷,只要一進入深度睡眠,葛華就會滿臉是血的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不停的問他:“你不要媽媽了嗎?你為什么一直不來找我?”
“阿定,這邊好冷?。磕惚П?,好不好?媽媽真的好冷?!?p> 當然,有時葛華是什么都不會說的,只會瞪著一雙青白相間的眼睛盯著他,然后突然吐出一條長長的血舌頭。
他在白天的沉默寡言中漸漸封閉自我,又在黑夜漫長的噩夢里墮落沉淪,感覺永遠找不到一條活路可走,只能順著這條路走到生命的盡頭。
后來,他終于找到了釋放途徑——花錢。對,在某些事情上來說,錢真的是萬能的,有錢就能交到朋友,有錢就可以趕走黑夜的沉寂。畢竟美國的人民也都是喜歡有錢人的。他揮霍著錢德信的鈔票,心安理得。日子一長身邊就圍繞了好多豬朋狗友,不過無所謂,對于那時的錢崇定來說,生活不過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消磨罷了,開心至上,哪怕這份開心會讓他墮落到塵埃里。
不過讓他記憶最深刻的卻是兩次截殺。
第一次是在紐約的街頭,那天是他十五歲的生日。他和幾個同學(xué)在外慶祝,大家都喝了酒玩的很嗨,在酒吧的重金屬音樂里尖叫舞蹈。十五歲的錢崇定隱在一群發(fā)色各異的外國少年后默默的抽著煙。離開中國五年,所有的記憶都變成了泛黃的老照片,在心底的最深處,一點點積聚著歲月的灰塵。他醉眼迷蒙,眼前是葛華慘白帶血的臉。他挑起一絲冷笑,假裝對腦海里的女人面孔不屑一顧,喝了一口酒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要出去透口氣,這里的氣氛讓他頭痛。
酒吧后門出來就是一條幽暗的小巷。巷子口放著三四個垃圾桶,垃圾已經(jīng)滿的溢了出來。有兩個踉蹌的大漢正在垃圾桶邊放水。錢崇定呼吸了一口午夜潮濕的空氣,把手里燃著的煙卷彈了出去,猩紅的煙頭在夜色里劃了條拋物線,沉寂在了地上。
他雙手插在褲兜里,抬頭看向夜空。殘缺不全的月亮投射著微涼的白色月光。“難看死了!”他深吸了幾口氣,準備轉(zhuǎn)身回去,突然一道勁風(fēng)襲來,他本能偏頭躲開,一把閃著寒芒的匕首已經(jīng)橫在了他眼前。
他心里一驚,不好的記憶在大腦一個回轉(zhuǎn),就是這瞬息之間對方抓住了空隙,在他手臂上狠狠一劃,鮮血濺了出來。
疼痛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他伸手把橫過來的胳膊一把抓住,手指在他的手肘上用力一提,咔嚓一聲,手肘脫臼了。他欠身一撈,穩(wěn)穩(wěn)當當把刀握在了手里,沉聲道:“誰讓你來的?”
“別殺我!”
聽到聲音阿定才知道,面前的人是個和他差不多的少年。
“我們還是同學(xué),大家都是中國人,你就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錢崇定手里的刀鋒又遞進幾公分:“那就說,是誰讓你來的?!?p> 那少年似乎受了不小的驚嚇:“我不認識那個人,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讓我捅你一刀。我真的不知道是誰。我媽病的就快死了,我不想讓她死,我想讓她活下去,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答應(yīng)他的。你放......放過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只手已經(jīng)趁著錢崇定愣神的功夫劈了過來,那只手里也藏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刀。
錢崇定漂亮的一個回旋把刀踢飛了出去,另一手已經(jīng)把刀送進了對方的腹部。
錢德信這次是來的最快的一次,當天晚上接到的消息,隔天就到了。錢崇定這才知道,刺殺他的那個少年還真的是他的同學(xué),他的媽媽也并沒有生病,還指著他一通罵,揚言要殺了他。直到這件事結(jié)束,他也沒有把真正的內(nèi)幕告訴給錢德信,在他的眼里,父親并不是值得被信任的角色。
第一次刺殺就以同學(xué)糾紛,割地賠款草草結(jié)束了。
也是因為這件事,錢德信終于察覺了錢崇定的心理問題。在皮特家治療的那段時間是他在美國最安逸的日子。
一年后,他聽從皮特的忠告回了一次國。那次他逗留了二十天,只有一天是住在月園里,卻在方曉言大學(xué)所在的城市呆了十一天。他每天都會在校門口等她??上?,那時的方曉言好像變懶了,不常出校門。他只見到了她三次,第一次他就抓住機會拍下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他站在方曉言的左側(cè)微微向她側(cè)著頭,小心翼翼的比了個耶,而方曉言背對著他沖著他的臉頰微微嘟起了嘴,好像一個親吻的姿勢。當天下午,他找了一家打印店把照片洗出來,拿在手里不禁紅了臉。那一刻他知道,他喜歡她。夜里他在照片的后面小心翼翼的寫下了一行小字:愿我心中最后一盞璀璨燈火永不熄滅。
只可惜他離開紐約去休斯敦上大學(xué)的時候,那張照片卻丟失了。那段時間錢德信一直在催他回去,進入公司正式學(xué)習(xí)做生意。可他對月園里的各懷鬼胎毫無興趣,根本沒想過要回去。而且,他恐怕還沒有進入德信大樓的勇氣,賈元傳來的消息也讓他心灰意冷——方曉言結(jié)婚了。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冷著聲線說:“知道了?!本筒活欃Z元的嘰里呱啦掛斷了電話。那時美國正值深冬,他靜靜的矗立在休斯敦的街頭只覺得茫然無助,四周靜的只剩雪花飄落的聲音。為什么他要比她小四歲呢?四歲,真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吳彬說:“其實無所謂的,只要你愛的人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幸福的活著就夠了?!?p> 可是真的夠嗎?他不知道,沒有人告訴他標準答案。他只好強迫自己在心里挖了一個坑,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統(tǒng)統(tǒng)埋掉。
吳彬和他不同,是窮苦人家出身,家里為了送他出來讀書,把房子都賣了。也或許因為這個原因,吳彬給人感覺總是很憂郁,話少的比錢崇定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讀書很認真,做事也很努力,對什么事情都有他獨特的見解,想法多,腦子快,對問題看的要比他深刻的多,錢崇定總叫他“哥。”
在大學(xué)期間,他交了不少朋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邊的生活,大學(xué)畢業(yè)前,錢德信給他下了最后的通牒,要是不回去絕不會再往他的銀行卡里打一分錢,信用卡也會全面停用。他對這種霸權(quán)主義不置可否。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回去,讓他出來的是他,讓他回去的也是他。
吳彬說:“其實你爸并沒有錯,他有自己的立場?!?p> 錢崇定對此不置一詞。雖然他遇到問題總愛問吳彬,可是針對錢德信的建議他從不采信。
吳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會后悔的?!?p> 錢崇定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此時的休斯敦進入了難得的幾天寒冷時期,錢崇定穿著件深灰色的長款風(fēng)衣,雙手插在口袋里,長身玉立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
他喝了不少酒,頭腦有點發(fā)暈,與吳彬?qū)σ暃]一會兒就敗下陣來:“哥,說什么呢?怎么可能?”
吳彬竟然笑了一聲:“阿定,你知道爸爸這個生物嗎?他不一定能讓你笑,但總會有辦法讓你哭。”
錢崇定揚著頭回憶片刻,也笑了起來,深以為然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