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辟疆遲疑不決,他彎腰緩緩撿起殘劍,孤寂的背影在張嫣眼中像是一盞孤燈,緩緩黯淡下來。
張嫣好像大夢初醒,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突然感覺自己無比可笑,又無比荒唐,手上的血已經(jīng)結(jié)痂,也不覺著疼。不知何時,吱呀一聲,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jìn)來的,是端著湯的冬暖。
看到臉色蒼白的皇后,冬暖也沒有多么吃驚,她輕輕放下湯碗,蹲在地上仔仔細(xì)細(xì)撿著茶盞的碎渣。
“這下可倒好,鬧得這般荒唐,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椒房殿后院起火了呢!”
張嫣筋疲力竭,跪坐在席子上,淡淡問道,
“你剛才在外面都聽見了?”
“可不嘛,不想聽都不行,什么張辟疆,還有那個不男不女不倫不類的,叫什么來著?閎孺,個個不是好東西,皇后娘娘何必跟他們這樣的人浪費(fèi)口舌?陛下也是的,把這么個人領(lǐng)到椒房殿做什么?
還有那個張辟疆,整天神出鬼沒的,沒有聽令就擅闖椒房殿,簡直反了天了。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我當(dāng)時連木棍都找好了,差點(diǎn)兒就要沖進(jìn)來了,這不是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徐美人和譚美人過來要跟您請安,我這才趕緊堵在門口,總不能讓人家知道我們娘娘忙著跟侍衛(wèi)吵架吧,我捉襟見肘應(yīng)付了過去,譚美人是天生的刻薄模樣,我說我們娘娘身子不適不便見人,偏生不信,說我侍候不周,非要親自瞧瞧,還是徐美人有眼色,好說歹說給譚美人拽走了,對了,這碗湯,就是徐美人送的?!?p> 張嫣一臉憔悴,果真是身子不適的模樣,
“徐美人和譚美人來了?有什么要緊事嗎?”
“譚美人能有什么要緊事?可能是聽說陛下剛才過來椒房殿,順道獻(xiàn)個殷勤,徐美人是給您熬了一碗湯,特地送過來要給您補(bǔ)身子?!?p> 張嫣緩緩起身,在冬暖驚詫的注視之下,刻意掩藏自己受傷的手,淡淡說道,
“走吧,我們?nèi)デ魄评罱憬恪!?p>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算計別人我不管,但你不該利用她的感情。”
“別忘了,這具身體是我的,我說了算。你若是再多言,我一定想辦法殺了你!”
“如果沒有我,這具身體早在十年之前就該埋入黃土了,況且,從你出生那日開始,就是我們兩個共用一個身體,你若是能殺得了我,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我沒想難為你,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希望你可以善良一點(diǎn),不要欺騙她的感情。長安城里任何一個權(quán)貴都有一些不可饒恕的罪孽,唯獨(dú)她,不可以成為你利用的工具!”
“你的話太多了,我沒有那么多耐心聽你嘮叨,我想要?dú)⒄l,想要利用誰,是我的自由。”
“你說得沒有錯,但是你別忘了,必要之時,我也可以阻止你的行動,我勸你不要動她,再說一遍,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你愛上她了?!?p> “只是憐憫,與愛無關(guān)。”
“噓,別說話,有人過來了?!?p> 譚美人一行人搖著扇子,聽見樹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特意放慢了腳步,只見少府侍中張辟疆從樹叢中閃過身來,
“微臣張辟疆,見過娘娘?!?p> 譚美人嘴角含笑,張望著樹叢,
“本宮剛才聽見有人在說話,怎么出來的,就只有張侍中一個人呢?”
“想必娘娘是聽錯了。微臣剛剛聽見異響,擔(dān)心是刺客,便一路追蹤至此,并沒有和什么人說話?!?p> “哦?那倒是有趣了。對了張侍中,本宮今日聽聞,你執(zhí)兵刃擅闖椒房殿,驚到了皇后娘娘,還給娘娘氣得勃然大怒,本宮方才從陛下那里過來,陛下也聽說了這件事,也說你沒有分寸,要不是本宮在那里,降罪圣旨怕是都擬好了。要本宮說,你這又是何必呢,毛毛躁躁的,驚了皇后娘娘,又得罪了多少人?”
“娘娘說的極是,微臣謝過娘娘,微臣日后,定會小心謹(jǐn)慎,不會再有今日之事了?!?p> 譚美人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接著語重心長地勸誡著,
“你初來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宮里的水深著呢,侍奉主子是你的本分,但是也得給自己留條路啊?!?p> 張辟疆躬身行禮,他看得懂譚美人的意思,也配合著盡善盡美地演出。
“微臣,謹(jǐn)遵娘娘教誨!”
張辟疆望著譚美人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壓低了嗓音,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兩種不同聲音,自言自語道
“她可能知道什么了?!?p> “所以我會殺了她?!?p> “會不會太草率?”
“怎么?你又心生憐憫了?不會是見一個女人,就憐憫一個女人吧?優(yōu)柔寡斷,簡直不像個男人。”
另一個聲音中帶有幾分惱怒,但是壓制著的嗓音,又讓這惱怒顯得后勁不足
“你!你愛殺誰殺誰,但是我告訴你,我不希望皇后受到波及?!?p> “我自有安排。”
“姐姐最近氣色好多了?!?p> 張嫣打開食盒,端出幾盤小點(diǎn)心,
“也不知道姐姐喜歡吃什么,只能挑幾樣清淡的點(diǎn)心,姐姐不要嫌棄?!?p> “娘娘過來看我,妾身已經(jīng)很高興了?!?p> 李夫人強(qiáng)撐著探起身來,張嫣趕忙阻止,
“姐姐身子還沒好,就別勉強(qiáng)了。躺下來好生歇息。”
李夫人面帶疲倦之色,也不再堅持,她睫毛微顫,輕輕笑著說,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自打入東宮開始,頭疼的毛病,就沒停過,也罷,挺了這些年,也熬過來了?!?p> “姐姐也不用擔(dān)心,靜養(yǎng)幾日,勞心傷神的,難免會有些小病小災(zāi)的。”
李夫人笑了笑,抵做回答,她輕輕咳嗽了一聲,
“茯苓,給皇后娘娘倒杯茶,再去看看公主睡醒了沒有,是不是夢魘了?!?p> 說話間,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托著茶盞走了過來,她將茶遞到皇后面前,沒有請安,沒有敬詞,獻(xiàn)茶的整個過程中沒說一句話,皇后有些驚訝,她一面拿起托盤上的茶盞,一面又忍不住回頭打量著那個姑娘,姑娘眼瞼低垂,可看起來不像是順從,倒像是少年的桀驁和清高。
“這是茯苓,原本在西織室做織女的,去年入冬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被嬤嬤丟在門外,我看著她還有一口氣,怪可憐的,便給她帶了回了金華殿,這丫頭也是命大,將養(yǎng)了半個月,病好了,身子骨也比以前結(jié)實(shí)了。就是不大愛說話,我覺著自己已經(jīng)夠懶言少語的,不曾想這丫頭比我還話少,小翠還說呢,這金華殿本來已經(jīng)有一個悶葫蘆了,要是再來一個,這金華殿,怕是要成葫蘆洞了?!?p> 李夫人確實(shí)寡言少語,這段話的長度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往常??吹贸鰜恚罘蛉伺d致不錯,張嫣心里歡喜了不少。
“姐姐今日也愿意說話了,這病,也是好的差不多了。”
一旁收拾衣服的小翠趕忙接過話茬,
“可不是嘛,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我家夫人今天是看娘娘來了,心里高興,這才多說了兩句,平日里夫人就和茯苓兩個人相顧無言,大眼瞪小眼的,害得我這不會說話的還要沒話找話地說,嘴皮子都磨破了,夫人還只嫌我聒噪。等到夏天,我非得去淘一只整宿整宿叫的蟈蟈兒,治一治我家夫人不愛說話的毛病?!?p> 張嫣笑得彎了腰,李夫人也忍不住笑著嗔怪著說,
“就你話多,把你這蟈蟈兒放我這葫蘆洞里,還真是委屈你了。”